殷素知見她出來,眼睛一亮:“正合适。”
鵝黃色的裙子襯得她靈動嬌俏,腰間的系帶勾勒出少女的輪廓,她果然适合這樣的衣服,與她的眼睛相稱。哪吒回頭看了一眼,又迅速轉回去。
“謝謝夫人。”與應轉了個圈,裙擺如荷葉般舒展開來。
殷素知笑着從梳妝台取出一枚雕花玉佩:“這個給你。”見與應要推辭,她溫聲道:“就當是……替我多陪陪吒兒。”
哪吒轉身,大步走到院中。透過窗,與應看見他站在槐樹下,仰頭望着樹梢新發的嫩芽。
“讓他靜靜吧。”殷素知輕歎,将那碧色的玉佩别在她腰間,“他隻是……不知該怎麼面對這一切。”
與應望向窗外那個孤獨的身影。那時他獨自站在房檐看着母親做針線活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夫人,”與應突然開口,“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殷素知的手指頓了頓:“你說。”
“當年……”與應猶豫着,“您為什麼……”
“為什麼護着那個肉球?”殷素知接上她的話,目光落到院中。
“因為他是我的孩子啊。”她撫過桌上未做完的小衣裳,“母親保護孩子,需要理由嗎?”
與應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發現那是一件嬰孩的肚兜,上面繡着未完成的蓮花與鯉魚的紋樣。
“這是?”
“懷着他的時候準備的。”殷素知輕聲道,“可惜吒兒出生就是三歲,沒有用上。”
那三年,一定很辛苦吧。可從沒有人問過她。
殷素知留他們吃了晚飯,桌上擺了與應愛吃的包子,哪吒愛吃的桂花糕,還有各式菜色和長壽面。
哪吒站在桌邊,目光落在那碗長壽面上,面條根根分明,上面卧着兩個荷包蛋,撒着翠綠的蔥花。
“坐吧。”殷素知柔聲道,先給與應夾了一個包子,“嘗嘗合不合口味。”
包子皮薄餡足,咬開時鮮香的湯汁溢滿口腔。與應擡頭看向哪吒:“這個……”
哪吒正低頭吃面,聞言擡眼看她,嘴角沾着一點湯汁,與應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
他皺眉擦了一下,卻擦錯位置。殷素知笑着遞過帕子:“從小就這樣,吃面總會沾到。”
哪吒從小天生神力,在飯桌上自然是閑不住的,最讨厭的就是面條,不僅燙還吃着麻煩,每次都急匆匆吃完跑出去玩。
“夫人手藝真好。”與應真心實意地贊歎。
殷素知眼中泛起溫柔的光:“吒兒小時候吃的可多了。”她說着,随即給哪吒添了一勺湯,“慢點吃,别噎着。”
哪吒的筷子頓了頓,低聲道:“……又不是小孩子了。”
話雖這麼說,他卻将母親添的湯喝得一滴不剩。
飯後,殷素知取出一盞蓮花燈:“吒兒,來。”
哪吒走過去,看着母親将燈芯點燃。
“許個願吧。”殷素知輕聲道。
他閉上眼睛,嘴唇微動。許完願,他輕輕吹滅燈芯,一縷青煙袅袅升起。
“許了什麼願?”殷素知笑着問。
哪吒别過臉:“……說出來就不靈了。”
殷素知也不追問,隻是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就像對待兒時的他一樣。
回程的路上,哪吒異常沉默,與應走在他身側。哪吒停下腳步,開口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與應看着他。
“我本以為被困住的是自己,卻沒想到真正被困住的人是她。”
“她可以走的,但是沒有。她在等我。”
“是我困住了她。”
與應搖頭道:“是愛困住了她。”
與應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就像她當年握住那把劍時一樣,不是責任,不是愧疚,隻是……愛。”
“可我……”他的聲音哽住了,“已經……”
與應踮起腳,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許這麼說。”她的指尖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夫人等的是你,從來就隻有你。”
“母親啊,本就是最偉大的人。”
月光下,與應仰頭看着哪吒,她發現這位傳聞中暴戾的三太子,此刻眼中閃爍的竟是與尋常孩童無異的迷茫。唯獨額間那滴凝結的血淚,安靜烙在那裡。
“師兄。”她輕聲道,“你看。”
她指向遠處的李府。透過窗,能看見殷夫人正低頭縫補着什麼。
“她等的從來不是那個會鬧海屠龍的三太子。”她聲音很輕,“等的隻是你。”
哪吒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夜風吹動他的發絲,拂過她的臉頰,帶起淡淡的蓮香。
“你倒是……”他頓了頓,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下來,“很會安慰人。”
與應搖搖頭:“我隻是說了事實。”她指了指自己腰間的玉佩,“就像這個,夫人給我的時候,說的是‘替我多陪陪吒兒’,不是‘照顧好三太子’。”
·
哪吒每年生辰殷素知都要做滾燙的面條,或許看到在他吃面時總擦錯的嘴角時,他才會像個普通孩子。
不用背負殺劫,不用背負天命。可惜她并不能改變什麼,因為哪吒生來就是要重塑肉身完成封神之戰的。
隻能日複一日的夢見被剔下的骨肉,看着命運的軌迹朝既定的方向蔓延,直到最後一絲連接血親的臍帶斷裂。
而他許下的願望,放不下的塵緣,終究都會從這副留不住情感和執念的蓮花軀體中散去。成為殺星、成為伐纣先行官、成為無心無情的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