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正踮着腳去接飄下的海棠花瓣,她穿着一身鵝黃衣裳,發間系着桃粉發帶,最奇的是那雙眼——清淩淩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眸色淺淡如琉璃。
她捧着滿手花瓣跑進裡屋,藥香混着苦澀撲面而來,屋内光線昏暗,隻有一縷淡青色煙霧從香爐中筆直升起,又被榻上婦人的咳嗽聲攪得支離破碎。
“娘!今年的花長得真好呀!快來看看!”
榻上蓋着厚重被褥的婦人卻移開視線,看着女兒掩在花瓣下的,布着的與年紀不符的繭子。
“黎應,往後不要再來了。”
她面上的笑容僵住一瞬,卻又很快恢複,隻自顧自的将花瓣撚起,取了片放在母親枕邊,但她很快發現,枕下露了半截信箋。
是那人留下的。她假裝沒看見,隻是仔細地為母親掖好被角,然後安靜地退了出去。
走出院門,黎應臉上的笑容退潮般消失,她攤開手掌,看着那些被汗水浸濕的花瓣黏在繭子上,像一個個小小的傷口。
半晌,她輕輕舔去那些花瓣。
·
黎應的記憶裡沒有擁抱。
她出生那日,褚雲玺剛生産完就支起身子,用沾血的手指撫過嬰兒的臉頰。
“應”這個字脫口而出,沒有任何寓意,就像随手從書架上抽出的一本書。
幼童第一次見到母親,藕節似的小手擡起來想摸摸她,卻被女人無情避開,她不明白,為什麼被稱之為母親的人拒絕她的觸碰。
女人甩了甩袖子,失去支撐的小黎應重重摔倒在地,淚珠流下眼眶,鼻尖通紅。
褚雲玺居高臨下命令道:“不許哭,站起來。”
小黎應聽不懂這麼複雜的指令,隻是本能地伸出手臂,帶着哭腔喊:“娘……”
女人卻站在那裡始終不為所動,她站在背光裡,看不出神情,隻是繼續重複道:“你是我的孩子,這世上能讓你跪的,隻有你自己的影子。現在,站起來。”
小黎應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來,小心翼翼去勾母親的手指,女人這次沒有避開。
小孩臉上還挂着未幹的淚痕,感受到母親的溫度便嬉笑起來,絲毫沒記起剛才讓她摔倒的正是眼前的女人。
後來抓周宴,毯上擺了琳琅滿目的物件,小黎應爬過算盤、詩經,卻在衆人驚呼中抓住了正中央的物件——
一柄劍。
衆人恭維着這丫頭會成為天下第一劍士。
而小黎應當時隻是看到了有片花瓣落到上面,好奇去摸而已,殊不知,這一舉動讓黎昭然的算計更深一步。
而那之後,四季輪轉,風雨不歇的琢磨劍意。生了凍瘡握不住劍就用發帶綁着,腳步虛浮就在地上撒滿鐵刺,用鮮血磨練步法。
最開始她還會嬌氣的撇下劍,哭着跑到母親那裡,女人始終不為所動,隻是将止血的藥膏抹到她手上。
“黎應,你要變強,強到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
那時的她聽不懂,隻是難得在褚雲玺那張英氣的臉上看到惆怅,孩童輕輕眨着眼,湊到母親頰邊親了一口,不熟練的哄道:“不難過,親親不難過。”
這個動作總能換來片刻的甯靜,褚雲玺會停下塗藥的手,目光複雜地看着女兒。
有那麼一瞬間,黎應覺得母親就要抱她了,但最終隻是被輕輕推開。
“繼續練劍。”
·
春天來臨時,黎應的劍法有了長進,她能在鐵刺密布的地面上完成一套基礎劍法而不受傷,手上的繭子也厚了一層。
黎昭然對此勉強滿意,減少了親自監督的次數,改為留下嚴苛的訓練任務。
那天午後,黎應完成了當天的練習,正坐在海棠樹下休息,粉白的花瓣随風飄落,她伸手去接,卻聽見牆頭傳來窸窣聲。
“喂!你在幹什麼呀?”
黎應吓了一跳,擡頭看見一個紮着歪歪扭扭小辮的女孩正趴在牆頭,好奇地打量她,女孩約莫和她同齡,臉上沾着泥土,卻笑得燦爛。
“我、我在接花瓣。”黎應結結巴巴回答,下意識環顧四周,生怕父親突然出現。
“真好玩!我叫阿寶,住在隔壁。你叫什麼?”
“黎應。”她小聲回答,心髒砰砰直跳。這是她第一次和府中以外的人說話。
阿寶晃了晃腦袋,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糖:“給你!我娘做的麥芽糖,可甜了!”
黎應猶豫着伸出手,阿寶卻因為探身太過,整個人從牆頭栽了下來,兩個女孩同時驚呼,阿寶摔在了黎應身上,兩人滾作一團。
“哈哈,真好玩!”阿寶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将糖塞進黎應手裡,“嘗嘗!”
黎應小心地舔了一口,甜味在舌尖炸開的瞬間,她眼睛瞪得圓圓的。
原來世界上有這麼好的東西,比不練劍的日子還好。
“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