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行答應下來,吃完飯,自己洗了碗,把扁擔往肩上一放,朝山中溪流走去:“林伯,我挑水去了。”
林伯應了一聲,到屋裡收拾了包袱,出了安陋居。
晏景行把院子裡幾個水缸裝滿時,太陽正落。他挑了一段時間水,肩膀破皮又結痂,再破再結痂,已經形成了繭。
繭子不厚,看不太出來,但能摸到。
他雖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少爺,但挑水劈柴之類的重活,晏西施從不讓他做。
也幸好他不是嬌生慣養的性格,做這些事并不覺得低人一等。
晏景行放下扁擔,踏着餘晖去仙門吃飯,路上遇到了孟郡良。
自從上次孟郡良被帶去洗髓池受罰,回來後徹底洗心革面,仿佛換了一個人。
臉上賊眉鼠眼之态全沒了,周身猥瑣的氣質也幾乎看不見,反而沉默緘言,行事前也總會考慮再三。
并且他不再執着于迎合木含晚,變得獨來獨往,連長機都說他看上去順眼了許多。
這次遇見,晏景行暗暗感慨果然如連長機所說。孟郡良看見他,以往鄙夷輕視的嘴臉通通消失不見,反倒有些羞愧,低着頭匆匆離開了他的視線。
“真是神奇。”晏景行盯着人走遠,感歎了一句。
他把目光從孟郡良身上收回來,擡腳正要離開,兩名弟子攔住了他的去路。
一人問:“你就是晏景行?”
晏景行心頭一跳,這是沒了“孟郡良”,又來了“李郡良”“王郡良”?
不知對方找自己有何目的,他故作冷漠地點了點頭,看着面生的兩人,問道:“什麼事?”
另一人道:“我們有件事想告訴你,這裡不方便說,能不能換個地方?”
晏景行皺眉打量了兩人一眼,想看看他們到底有何目的,點頭同意。
如同冰窟的禁室,地面、四壁結滿了霜花。牆角,冰鍊延伸自一人四肢。
謝懷玉盤坐在地,呼吸漸漸恢複,等體内疼痛消散,灰眸緩緩張開。
睫毛根還有些殘雪,他用靈力化去,聽見外面傳來幾道輕重緩慢的腳步聲。
兩人帶着晏景行在仙門四處轉悠,最後拐到一處靜谧空地。
空地後面,有一道像是倉庫大門的白色屏障,讓人不禁好奇裡面放着何種寶物。
晏景行見他們停下,主動道:“你們有什麼事想跟我說?”
那兩人互相看了看,神态瞬間從彬彬有禮轉換為嘲笑:“我們就想跟你比試比試,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廢靈根。”
晏景行渾身都冷了下來,烏黑的眼眸靜靜地望着兩人,帶着淡淡的戾氣:“我跟你們有仇?”
“沒有啊。”一人搖頭,語氣無所謂,“我們聽說仙門裡有個弟子連築基都達不到,好奇死了。”
“就是就是,本來早就想見識的,沒想到你居然被安排去打雜了,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誰修仙是靠劈柴挑水練出來的啊!”
不遠處,沈端甯恰巧路過,聽見人聲。
“來吧,晏景行,跟我們比試一番,一對一,公平吧?”
晏景行從齒間吐出一句:“無聊。”
“哪裡無聊了,多有意思啊!”另一個人迫不及待地搓搓手,把佩劍取下放在地上,“忘了你沒有佩劍,那我也不拿劍好了。”
沈端甯對兩名弟子藐視仙規的行為心生不悅,對他而言,解決這件事,不過動動指頭的功夫。
靈力聚在指尖,他正要阻止,卻又生出另一個想法——讓晏景行吃點兒苦頭也罷。
修仙本就擇優去劣,既然明知自己是五靈根,何不放棄離開?他不肯順因,注定要吃下這枚苦果。
晏景行正跟兩人僵持,一道光芒從他身後照在身前兩人面上,刺得他們雙眼又澀又痛。
待那陣光芒不見,一股冷氣飄到晏景行背後,柔若無骨地附在他衣服上。
他打了個哆嗦,疑惑回頭,謝懷玉那張精雕玉琢的臉,就這麼猝不及防出現在他面前。
這一次他們的距離更近,近到他聞見了謝懷玉身上的氣味。
鼻腔裡停留了有些熟悉的冷香,他眨了眨眼,眼眸那股淺淡的戾氣就這麼眨沒了,變得清澈無辜。
那兩名莫名其妙冒出來,又莫名其妙要跟晏景行比試的人内心大喊倒黴,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哪裡還有先前的半點威風。
他們第一次看見謝懷玉,就是孟郡良那次,自然也知道謝懷玉的手段。
本以為拿錢辦事,辦完就離開,誰知竟這般背運,偏生碰上了謝懷玉。
“少島主……”晏景行回過神,輕聲道。
謝懷玉眉色極淺,微微一擰,宛如鏡面湖水泛起一圈漣漪。那絲不悅從漣漪擴散,宛如鬼頭刀懸在兩人頭頂,使得二人内心恐懼殊甚。
不知為何,晏景行竟無師自通地讀懂了他皺眉背後的深意。
一是這兩人膽大包天違背仙訓。
二則是詢問——怎麼又是你?
晏景行無奈,他也不想是自己啊。
話說這少島主是冰做的嗎?怎麼挨着還有股冷氣?
他不禁抖了一下,餘光裡,謝懷玉往旁邊挪了一步。
一束靈光閃過,沈端甯被帶到他們面前。
沈端甯早知自己暴露了行蹤,穩住神情道:“見過少島主。”
謝懷玉沒看他,字句像刺人的碎冰:“看來我上次的寬容沒讓你反省,反而助長了你玩忽職守的做派。”
沈端甯渾身繃成了一張拉滿的弓,俯首不敢回話。不一會兒,地面便積了一灘冷汗積聚的水漬。
這位少島主,天生奇骨,一出生便是天靈根,年僅十六已到洞虛,作風低調,為人處世嚴苛,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