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凇沆砀,一直到懸挂着一串風鈴的卧房外。幾棵梨樹的枝條終年被沉重的冰淩壓彎,垂抵至窗台,宛如垂暮之年的人。
窗棂内出現一道白影,随即一聲咔嚓輕響,窗戶被一隻清瘦的手推開。
謝懷玉拿出握了一路的石頭,靜靜看了一會兒,放在了窗台。不一會兒,石頭褪去所有溫度,與周遭同化,之前的餘溫仿佛從未存在。
松子拿出來時,也因時間太久,失去了所有松香。
謝懷玉神情有一絲稍縱即逝的怔愣,他環顧屋内,沒找到合适的東西裝松子,隻得先放在書桌上的硯台裡。
轉身間,風鈴搖響,謝懷玉心念一動,放外面的傳信靈咒進了屋。
“明日新弟子初次曆練開啟,弟子藍澗恐出纰漏,請少島主前來督查。”
蓬萊仙門每隔三年的三月招收一次弟子,算下時間,今年也的确到了曆練的時候。
晏景行垂頭喪氣,言自己是廢靈根的畫面,仍曆曆在目。
謝懷玉揮散靈咒,在屋内環視一圈。原封不動了十六年的屋裡,多了兩樣本不屬于這個屋子、但現在卻屬于他的東西。
或許,他該禮尚往來一次。
天氣步入暑熱時節,晏景行劈完一摞柴,按井字整整齊齊地疊放在牆角。
他從水缸裡舀了瓢清涼的溪水,囫囵洗了把滿是汗的臉。濃密的眉毛沾濕後,顔色深了幾分。水珠從他挺直的鼻梁滑落,停在微翹的唇峰。
林伯昨天剛從外面回來,他身上背着一把斧子,準備進山。
晏景行聽見腳步聲,回頭間,水珠不知甩落何處:“林伯,您去哪兒?”
林伯頭也不回道:“山上有棵樹倒了,把路給攔住了,我去把它砍了挪開。”
“诶,我去吧。”晏景行擦了擦臉,追上去,“我力氣大,砍得快。”
或許是“砍得快”三個字,聽起來頗具更勝之意,林伯這才回頭,一臉複雜:“我修仙三十年,雖然沒修出個什麼名堂,但活個百來歲不成問題,正是壯年,哪裡就比不過你了?”
林伯沒把斧子給他,指了指院子裡的竹椅:“你雖然水平不高,法疏學淺,但仙門試煉一類的活動最好不要漏下。今早有人傳信來,通知所有弟子午時在隐雲殿回合,派發曆練任務。”
“你年紀輕輕,總不能像我一樣在這兒渾噩度日。去吧,路還長。你若是真想把日子就這麼浪費在這一隅之地,我可要誇你一句沒出息了。”
類似的話,晏西施以前天天在他耳邊念叨,當時他不在意。如今從旁人口中聽見,他才恍然明白,其實晏西施從來都不覺得他沒出息。
晏景行收回想拿斧子的手,眼眶微熱:“我知道了,林伯。”
他轉身,拿起竹椅上的那封書信,拆開,紙張化作一行金字浮現空中:
“今日午時隐雲殿——藍澗。”
剛看完,金字便消失了。
林伯道:“去吧。”
晏景行也不扭捏,扯過椅背上的毛巾擦幹臉上的水:“好,林伯,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這就去隐雲殿!”
此次曆練的任務難易不一,不少弟子争先恐後選了任務比較輕松的牌子,晏景行來的時候,隻剩下斬殺精怪、攀崖摘花兩件難事。
連長機為了完成曆練,特意趕回仙門,如今的他氣質跟以往判若兩人。雖然金澆玉養的那股貴氣還在,但第一眼看過去,隻會注意到他舉止間的風雅仙秀,乍一看,跟神仙無二。細窺後,才慢慢察覺出凡胎肉//身。
連長機有心幫晏景行拿其他牌子,被藍澗制止,隻能拿屬于自己的那份。
晏景行聽完,笑着說了句“沒事”,取了摘花的牌子。
藍澗在一旁看見,猶豫了幾秒,還是開口提醒道:“這次的精怪都是一些懼火的小型獸類。”
言外之意,隻要會控火便能輕易完成。
晏景行掃了一圈周圍,有些猶豫要不要換牌子。
這時,陸思涯匆忙趕來,看見晏景行跟連長機,下意識露出笑容:“景行兄,長機兄,你們都來了。”
有段時間沒見,三人并沒生分,連長機問:“你怎麼來這麼遲,遇到什麼事了嗎?”
陸思涯含糊道:“有點事耽擱了,沒什麼。你們都領了任務了?”
藍澗道:“隻剩一塊牌子了。”
陸思涯視線在晏景行手裡的摘花牌子上停留片刻,道:“那我便去殺精怪吧。”
發完牌子,藍澗道:“大家随我來。”
等殿内人離去,刻意收斂氣息的謝懷玉方現身。他唇縫緊閉,眼神無波無瀾地盯着晏景行跟身旁兩人,說說笑笑地往外走。
一施法,他手中多了塊牌子。
傳送陣開啟,所有弟子進入陣内,傳送到各自的任務地。
晏景行睜眼,一道足有兩人寬的地縫呈現眼前。
地縫邊站了一個熟悉的人,底下騰沖上來的陣陣熱氣,吹得他衣邊如浮雲飄散,又似輕煙寥寥。
“謝琢,你怎麼來了?”晏景行以為自己看錯了,用力眨了眨眼,視線裡的人始終在那兒。
他跑過去,被熱氣沖了一臉,趕緊把人牽着遠離地縫:“你别站在這裡,熱氣熏久了不好。”
謝懷玉微微偏頭,神情是一貫的漠然:“好巧,你也是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