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行觀他右手捏緊,神情帶着一股狠意,小聲道:“他是不是,想動手?”
話音畢落,暮千封擡掌打向青玄,靈力不算強盛,想來盛怒之下,還殘存着一絲理智。
一道銀雪光輝迸射,帶來的沖擊吹得應聲而出的謝懷玉白衣獵獵,雪綢與墨發共飄,好似一把堅不可摧的白劍,靜站前方。
他掌中躺着一把修長冷冽的雪劍。劍身精美無比,紋飾繁瑣,層層累疊,如海浪,如雲紋。劍柄透亮,仿佛冒着寒氣,血紅的“厄災”二字,好似一雙赤紅的眼睛,追獵一切邪祟。
真真人如劍,劍如人。
謝懷玉記挂那隻無辜的烏篷船,避開了十三宗其餘弟子,留了情面,隻一道劍氣将暮千封打飛數米遠便收了手,冷聲道:“身為十三宗首席弟子,一人行為,關乎仙門,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懂?”
暮千封身為元嬰仙修,識海差點被謝懷玉碾碎,臉白成紙,先前的氣焰被抽幹,整個人似丢了魂,狼狽躺在潺潺溪流邊。
祝風歌等人眼觀鼻鼻觀心,沒想到謝懷玉會出手。身為少島主,此舉雖然在情理之中,卻又在他們的意料之外。
暮千封驚恐地掃了謝懷玉一眼,終于明白先前不敢直視的畏懼源于什麼。
那是靈根之間,高階對低階的天然壓迫。
很快,被謝懷玉吓傻的十三宗弟子找回神魂,連忙七手八腳地扶起暮千封。
“暮師兄,你,你沒事吧?”
暮千封咽下喉頭那股腥甜,強撐道:“沒什麼大礙,我們先回去。”
衆人注意力全放在暮千封身上,沒察覺一片樹葉無風自飛,挂在了魏渺後腰上。葉片表面的刻痕深淺不一,依稀辨認出來是一道符咒。
魏渺眼神晦暗了一瞬,一股莫名而來的怒火直沖腦門,熏得他神智全無,神經差點崩斷弦,不受控制地彈指射出去一指靈力。
“看見沒,”晏景行渾然不覺危險靠近,驕傲地一擡頭,對身後的蕭逢山道,“這位就是蓬萊少島主謝懷玉,是不是很厲害?”
蕭逢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厲、厲害。”
晏景行滿意地回頭,腳下倏地一疼,身體朝潭中一歪,噗通落入水裡。
連長機喊了聲“晏景行”便要往潭水中跳,被陸思涯謹慎地拉住:“水下好像有東西,先别急!”
青玄目光鎖住動手的魏渺,迅速飛身落在人面前,兩指夾着那枚葉片,細看了兩眼,冷聲道:“魔界邪術,雲不還他們在附近!”
謝懷玉沉着道:“祝風歌,藍澗,青玄,你們三人帶去附近追查,沈端甯跟蓬萊仙子留下來照看弟子。”
謝寶君問:“那你呢?”
謝懷玉道:“我去救人。”他從容不迫地躍下水潭,入水才知水下竟别有洞天,越往下,越寬敞,幾乎能塞下一艘船,潭水清澈,卻不見晏景行的身影,這麼一會兒,他已沉落更深處,連掙紮的水花跟聲音都沒有。
謝懷玉意識到這處水潭有古怪。他在水裡使不出法術,隻能順應潭水往下沉。
晏景行自小會凫水,所以剛落水那刻并不慌張。他意欲浮出水面,不想手臂似灌了鐵,沉重,乏力。
身子下墜,下面的潭水寒氣森森,浸透骨髓。正當他手足無措,腳下忽然踩到什麼。
低頭一看,竟是一隻背寬如山的旋龜。
晏景行穩坐龜背上,看見謝懷玉遊水而來,他伸手,兩人握在一起,乘着旋龜到潭水底下。
謝懷玉本想帶着晏景行浮上水面,卻感到一股屏障阻礙。他心下了然,潭水是入口,可進不可出,他們還需另尋出口。到了不可再深入的地方,謝懷玉在水下石壁邊摸索到一道隐蔽的通道。他指了指通道口,晏景行聽話地鑽了進去。
入口狹窄,剛好通一人,漆黑不見五指,晏景行目不能視,悶頭往前爬了許久。本以為快要爬到盡頭,不曾想一手撲空,掉進前方一個窟窿。
窟窿不知有多深,頗為曲折。他順着隧道,滾得頭暈目眩,直冒金星。所幸提前護着腦袋,外加皮糙肉厚,這麼生猛地滾下來也沒傷到什麼地方。
身後有人跟着落下,晏景行一邊滾一邊喊:“小琢,你小心些,别受傷了!”
謝懷玉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是讓他先顧好自己,還是解釋這點程度的危險,根本傷不了他。
從來沒人對他說過這種話,就連他自己也沒想過。
幼時不知溫情滋味,早慧心比頑石更堅。
他出生不足一月就經曆傷痛,十六年如一日,對他而言,受傷已是刻進骨子裡的習慣。
然而初次聽見這話,謝懷玉頑石般的心,動容地裂開一道縫隙。仿佛從一個身經百戰的将士,搖身一變,成了個初出茅廬的懵懂之子。
謝懷玉“嗯”了一聲,也不管人能不能聽見。
一直滾到盡頭,晏景行翻身撞進一片明亮的玄天,他爬起身,看入了迷,慢慢往天邊走,一把劍橫在身前攔住了他。
謝懷玉聲如泠泠泉水:“晏如,回神。”
意識被扯回,晏景行低頭一看,寸步外,兩地裂成一道萬丈深淵。他再多走一步,定會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小琢,”晏景行心有餘悸,趕緊退回山洞,圍着他上下查看,“你沒受傷吧?我看看。”
謝懷玉避開他的拉扯:“沒事。”
晏景行被他躲開,堅持不懈地黏上去:“讓我看看,你這麼害羞,肯定不好意思主動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