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晏景行在他身邊,一聲接一聲輕喚他“小琢”,語氣唯恐吓到他,有股說不出的别扭。
謝懷玉幾乎是用氣音問道:“今天……是幾号?”
也虧得晏景行離得近,耳朵尖,且一錯不錯地盯着他,聽清也看清了他的話,忙回道:“六月初二,怎麼了嗎……不對。”
他看向洞口,算了算時間,已經過了淩晨:“初二,初三……,小琢,今天是六月初三。”
果然如此。
謝懷玉沒力氣點頭,打算撐到含冰蠱消停些,再打坐化解。他現在内裡含冰攻心,外面又似刀劈斧鑿,實在痛得動彈不得。
晏景行不傻,自然看得出來,謝懷玉怕是身體有什麼病症,現在正是病發時間。
他有心幫忙,卻不知怎麼做,伸手碰到謝懷玉的頭發,被寒氣灼痛了指腹,倒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小琢,你是不是很冷?”
謝懷玉聽見動靜,想叫他離遠些,雙唇卻被凍住,一絲聲音也沒法傾洩。
晏景行看着他身上的霜越結越厚,雙掌搓出殘影,捧着一點灰燼般的餘溫,捂住冰霜:“小琢别怕,我幫你把這些霜搓掉,搓掉就不冷了。”
可惜這點溫度稍沾空氣就消逝了,無疑杯水車薪。
晏景行猶豫了一會兒,解開腰帶,把僅剩的裡衣脫下來,輕輕蓋在他身上,裸着幾近完美的上身問道:“小琢,這樣有好些了嗎?”
沒多久,衣服一并結霜,謝懷玉狀态沒好轉,反而看上去更難受了。
晏景行見狀,連忙把衣服取下來,哪知,它竟跟謝懷玉的身體凍為一體。
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晏景行心沉如海上浮木,難以安定,除了焦急地守在謝懷玉身旁看他難受,别無他法。
含冰蠱勢頭漸微,謝懷玉松了口氣,正想擡動僵硬的手臂,心口一陣疾痛,嘴角湧出殷紅的血液,染紅了片片霜花。
晏景行變了臉色,道:“小琢!”
謝懷玉睫毛顫動,在臉頰落下細碎的白霜顆粒。
含冰蠱每次發作都比上一次發作更強烈,他對此早有預料,所以并未驚慌。隻是晏景行的聲音聽起來太過無助慌亂,像是天塌地陷了一樣。
明明痛苦的是他,他卻有些過意不去。仿佛晏景行的關懷,是比含冰蠱更讓人擔驚受怕的東西。
下一秒,他被擁入了一個滾燙的懷抱。
這是一種陌生的行為與感覺,肌膚與肌膚水乳交融,超出了謝懷玉十六年的常識。縱使他博覽群書,也沒在任何一本看過的書裡找到解惑的答案。
夫子,倘若被人擁抱,該如何做?
用控火術還是避水術?是定身禁言,還是禦劍離開?他滿腹疑團,卻什麼結論也得不出來。
懷中人的心思百轉,晏景行一概不知。他小心翼翼圈着謝懷玉,用體溫替他驅寒。
肌膚相貼的地方,寒氣流通自如。
一股鋒利的寒芒鑽心,他又疼又冷,渾身發抖,卻咬牙不肯放手,隻是把人抱得更緊。
冰蠱沿心脈一路打家劫舍地入侵,在半道上遇到強勁的阻礙。一道透明屏障當作攔路虎,把冰蠱寒氣全部擋了回去。
寒氣不服,再接再厲地撞向屏障,屏障也怒,在筋脈中猛地炸裂,放出了封存的另一股血脈。
兩者相撞,寒氣竟被那股血脈通通吞噬吸盡,化為己用。
蓬萊仙島百裡外的扶病台,隐約有一絲震蕩。
碧霄殿,謝望歸與任月陽神情大變,不過一瞬,身形已至瞭望台。
謝望歸道:“扶病台動了,那魔頭莫非想沖破封印?”
任月陽想起陳年痛事,端莊的神情閃過無措的慌亂:“不,絕不能讓他出來!”
謝望歸握緊她的手,安撫道:“沒事了,月陽,都過去了。”
二十年前,他們夫妻曾因好奇,踏入過扶病台境地。
豈料魔物兇煞至此,隻是遠遠一望,任月陽便被他下了詛咒。直到今日,痛苦仍未消除。
“對了,懷玉呢?”扶病台的事,破天荒地讓任月陽想到不常見面的小兒子,“他去哪裡了?”
謝望歸道:“你忘了,今年是天狗之逐,他跟弟子們一道進山了。”
說完,兩人沉默下來。
關于小兒子的話題,他們總有意無意逃避。似乎隻要這樣,心中的愧疚就能随着時間,日日消減。
晏景行覺得自己的身體逐漸不對勁。他體内溫度越來越高,仿佛在蒸籠裡蒸着,岩漿裡泡着,油鍋裡炸着。于是他愈發用力抱住謝懷玉,拼命汲取對方身上的寒氣,換取一絲舒适的涼意。
“小琢别怕,火去病,我幫你把病魔趕走。”
太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