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厭冬天。
尤其是沒有炭火的冬天。
我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往外瞧了一下,天色未亮,屋内光線朦胧,蠟燭早已燃盡,沒有再補上。我借着夜色看見,床前輕紗制成的簾子随風舞動,像是流淌的月光,帶着晚冬寒意,流進我這個已經許久沒有恩客到訪的小屋子。
冷。
以前似乎沒有這麼冷?
我裹緊了被子,“倩兒,倩兒?”
并沒有人應。
那丫頭估計又躲不知道哪兒去了,最近總是找不到人。
我将聲音故意提高了一點,“倩兒?”
倩兒沒有回答,倒是隔壁傳來歡好的聲音,緊跟在我聲音後面,像是在朝我示威一般……呵,該她得意,住了我的隔壁——整棟樓除了我住的地方以外,視野最好、最奢華的屋子。
當然,她也擔得起:香香,現在春風樓的頭牌,舞姿風流,身段妖娆。
是現在最受捧的舞妓。
我心頭或許有些許煩悶,在寒風之中,化為更隐秘的憤怒。
“倩兒。”
我聲音拔高。
香香偏要和我較勁,聲音也跟着提高,我都不用想,都知道隔壁是怎樣光景。
閉上眼睛,将那些畫面甩出腦海。
攏緊懷中寒風,窩進被子。
來這種地方的,大多都是不中用的家夥們。就算姑娘們努力扮演出快活的樣子,可總也堅持不了多久,夜色依舊朦胧,那聲音卻漸漸歇了,再也叫不出來。
“倩兒。”
我清了清喉嚨,叫。
牆壁傳來敲擊的聲音……看來剛剛的事情,并不足以叫香香筋疲力盡,至少她現在還留有精神,要在我面前來挑釁。
我垂眼,感覺脂粉香味萦繞鼻尖,靠近對方的那堵牆,似乎沾滿了石楠花的臭味。
“妹妹,有事麼?”我問。
“柳娘姐姐,大晚上不睡覺,找倩兒有事?”牆的另一端傳來嬌笑聲。
我放平語調:“月色正好,适合彈一曲《幽蘭操》,我想讓倩兒幫我把琴取來。”
“柳娘?是你們樓中大名鼎鼎的柳娘?據說她一曲《幽蘭操》,可是比宮中樂師彈得還要好。”男人喘氣的聲音響起,大概剛剛的情事讓他疲倦,以至于連說一句完整的話,都需要大喘氣許多次。
“是啊,我們柳娘姐姐的豔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我靠在床頭,可以打賭,香香的模樣絕對是嫉妒的。
她嫉妒我的名聲。
這很正常,隻要是做這一行的,沒有人會不嫉妒我。
曾經。
都是曾經。
我望着被風吹皺的床簾,不做聲。
另一間屋子裡的男人,卻來了興趣,“不知道我今晚有沒有機會,能夠聽柳娘……”
“想什麼呢。”男人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打斷,對方嬌笑着,那銀鈴一般的笑聲蕩進我的耳朵,刺耳得很。
“柳娘姐姐是什麼人,也是你輕易能見的?”她的聲音再度變得嬌柔多情,帶着喘息。
“而且,妾身就在你面前,你居然想要去找其他人?”
情事又變得激烈起來。
我擡起眼,看着月白色的褥子,在隔壁越發放|蕩的聲音裡面,面無表情張開口喊。
“倩兒。”
沒人回答。
沒有人捧着蠟燭推門而入,隻有隔壁的聲音,越發刺耳。
我已經沒有睡意。
随意從床頭攏一件天青外袍,穿上繡花鞋,緩緩站起來。
屋子算得上奢華,名貴字畫被卷起來,随意堆放在角落,珍奇異寶壘在書桌後,在夜色中散發名為“華貴”的光芒。那些少年公子哥們送給我的珍惜玩意兒,曾經讓無數人羨慕,也讓現在的我羨慕。
我坐在梳妝鏡前。
真是奇怪,明明模樣并沒有發生變化,隻不過年歲漸長,現在二十又三而已,眼角皺紋未有,華發未生,怎就落得這落魄境地?
我坐在梳妝鏡前,這麼坐着,就是一整夜。
天将破曉,太陽終于升起,窗外銀裝素裹,今日化雪。
難不怪昨夜那麼冷。
我披着外套,依舊望着銅鏡裡面的人,希望能夠找到歲月在臉上留下的痕迹……時間總要留下一點什麼吧?不然的話,怎麼莫名其妙,生活就變了呢?
我坐着,四肢似乎已經僵硬。
門從外面推開,進來的人一邊打哈欠,一邊發出不清醒的呓語聲。
腳步聲漸漸清晰,我沒有動。
對方眯着眼睛,從我身後經過,徑直去拉床幔,整理被褥,還不忘好心提醒。
“柳娘姐姐,該起床了。”
我依舊沒有說話。
直到這個丫頭,終于發現床上空無一人。也不知道她是伸手進被子裡面取暖,發現被窩毫無溫度,還是睜眼瞧見,反正她發現了,并且在屋子裡面找尋我的身影。
“哎喲,柳娘姐姐,你怎麼大早上不睡覺,在這裡吓人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