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着我快步跑過來,将我上下打量了個遍,眼神裡面都是不理解。
我沒有說話。
倩兒早已經習慣我的沉默。
她伸手,“要為你梳洗嗎……嘶,你身上怎麼這麼冷?”
她猛得收回手,似乎是被我凍到。
我動了動嘴唇,“化雪本就冷。”
更何況我還沒有多餘的炭。
“那也不應該啊。”倩兒一雙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終于,她注意到什麼,快步走到窗邊,義憤填膺:“窗戶都破了怎麼沒有人來給你補啊?!”她叉着腰,手指之處,确實有個巴掌大的破洞,或許是前兩天雨打破的,也或許是更早,我不清楚。
我隻是想明白了,為什麼昨夜那麼冷。
“太過分了,不行,我要去找媽媽!”她說着,便往外面跑。
我已經習慣倩兒的性格,見狀,也不多說什麼,索性自己洗漱。
僵硬的手泡在熱水裡面,我看見,那總是撫琴的手變得通紅腫|脹,熱意從雙手傳來,而後蔓延到全身。我因為這溫暖而舒服得顫|抖,直到水溫轉涼,才戀戀不舍地将手從熱水裡面抽出來。
今天還有事情要去做。
不能耽擱時間。
我回到梳妝鏡前,小心翼翼地調珍珠粉,将它細細敷在面上,而後便挽發。
因為倩兒不在,我隻能簡單挽一個随雲髻,當需要挑選發飾的時候,我視線拂過梳妝盒裡滿滿當當、金燦燦首飾,幾次想要伸手去拿,往頭上戴,又放棄。
最後,我選擇尋常打扮:髻心斜插竹節钗,钗尾垂琉璃珠流蘇。
着素淨衣裳,以月白、天青色為主,雖清卻豔。
我端坐在銅鏡前,左看右看,怎麼瞧都覺得不滿意。思索許久後,終于從梳妝盒最下層取出一盒金粉,淺淺掃了一層,撲在發間。
這樣不會過于張揚豔俗,卻能夠在不經意間,吸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
我終于滿意,發現已經過去快半個時辰,倩兒還沒有回來。
她不回來的話,無人抱琴。
那琴太重,定然不可能由我來抱,我想着,推開房門,出去尋倩兒。
天色尚早,樓裡無論是姑娘還是恩客,尚在被窩裡休息,唯有工人清洗滿屋髒污痕迹。
他們靜悄悄的,沒有發出一點動靜,大概是怕驚擾客人,一記窩心腳踹過來,他們還得跪着求老爺們息怒。
我安靜穿梭其中,能夠感覺到有視線在我身上流連。
這沒什麼好稀奇的,哪怕我已風光不再,但是依舊能輕易捕捉所有人的注意。
我腳步輕盈穿過人群,好在早晨足夠清冷安靜,以至于我輕而易舉,就找到了倩兒。
那個要幫我問窗戶破了為什麼沒有人修的丫頭。
現在站在樹後,表情懇切。
“媽媽,我真的受不了她了。脾氣詭異古怪,整晚整晚不睡覺,總叫我名字,你昨晚聽見了吧,她絲毫不顧香香姐屋裡有客人,像女鬼般一直叫,就不怕把客人給趕走嗎?”
另一道身影在樹後,我看不清。
但是那隐約露出的深藍錦緞、紅色簪花,讓我不需要思考就能知道對方的身份。
我曾經的好媽媽,即使現在,已經許久沒有同我說過話。
我垂眼,站在原地,想着這一切是如此無趣,不如盡早離開。
偏偏腿下像是紮了根,無論如何都無法擡腳。
我安靜站着,安靜聽着。
我忠心的丫鬟還在說:“媽媽,你可憐可憐我,讓我跟着香香姐吧,我要是繼續跟着她,會被逼瘋的。”
“我也在想這件事情。”站在樹後的人終于開口,語調慢悠悠,是我此前沒有聽過的陌生冷漠。
“香香現在風頭正盛,确實要多一個人來照顧。”
倩兒面色一喜,嘴巴蠕動。
我毫不懷疑,她要謝媽媽的大恩大德,讓她能夠擺脫我這種怪咖,去伺候現在的大紅人。
誰知媽媽先一步開口:“隻是柳娘對我們春風樓有功,這麼多年來,我們能夠在南華站穩腳跟,多虧柳娘,現在不能因為她年老色衰,恩寵不在,就過河拆橋。”
倩兒大喜大悲後,兩眼發懵,居然是不管不顧起來。
“媽媽!”她跪下,雪反射的陽光明晃晃照在她身上,照亮她急切的眼。
“媽媽,你不要這麼狠心。她是你的女兒,我也是你的女兒啊。”
她跪着往前走,抱住對方的小腿,腦袋下垂,柔順可憐。
“媽媽,你救救我,你救救倩兒的命吧!”
……好一出母女情深。
我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
看來今天,得換個人抱琴。
這不是什麼大事。
在過去半年,我将一切看透。
好在,我沒有抱有任何期待。
我已經不是十四五歲的蠢丫頭,我已經二十三,到了年、老、色、衰、恩、寵、不、再的年齡。
我回到屋子内,冷風透過巴掌大的窟窿往屋子裡灌,透過窟窿剛好看見院内場景。
倩兒臉上洋溢着幸福微笑。
站在她對面的女人,憐愛地伸手,親昵撫摸倩兒頭頂。
像是在摸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