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臉上的笑容,已經快要挂不住,“好女兒,不要和媽媽開玩笑。”
“媽媽,你如果真拿我當你的好女兒,不如将那些金銀玉石還給我。”我似笑非笑:“畢竟我還要靠這些家當生存。”
媽媽的手猛得收回。
她後退兩步,像看着敵人那般看着我。
臉上笑容不再,嘴角下垂,哪怕抹着珍珠粉,我也能看見她臉上細紋。
“柳娘,你在說什麼?”
她姿态戒備。
我安靜站着:“我要我的資産。”
“什麼你的資産?”媽媽終于不再扮演,她冷笑一聲:“這春風樓裡的東西,你能看見的一磚一瓦,全部都是我的東西。”她伸手指我,“包括你,也是我的東西。”
“我?”
我笑起來。
在媽媽的注視下,從衣襟裡掏出那還帶着溫度的賣身契。
緩緩展開,抖着,完整呈現。
“我屬于你?”
媽媽似乎沒有想到,我居然掏出賣身契。
她面上表情堪稱風雲莫測,幾個呼吸的功夫,便滿臉堆笑,親親熱熱地朝我走來。
“乖女兒,看來大人對你很滿意。”
她靠近我,濃得嗆鼻的脂粉香,混合着她甜膩的語氣,讓我居然有幾分想吐。
“柳娘真是長大了,居然開始和媽媽玩心眼子,還說大人不喜歡你。”她拍了拍白生生的胸脯,裝模作樣歎了好幾口氣,“吓得媽媽是坐立難安呐。”
我扯了扯嘴角。
“所以媽媽,現在,我可以帶着我的東西離開嗎?”
我舉着賣身契,“畢竟,我現在不是你的東西。”
媽媽剛剛堆起的假笑,有一刹那的繃不住。
她站在原地,并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就這麼耗着,也不知道是在等什麼。
我也不明白,難道她在盼望着,通過浪費時間,就可以讓我改變心意嗎?
怎麼可能?
心狠是媽媽教給我的第一堂課。
我看着媽媽,輕聲說:“是大人特意讓我回來的,你如果想要得罪大人,大可以不理會我。”
媽媽眼珠子轉起來。
她視線犀利,像是刀子,将我從頭打量到腳,終于,視線停在腳邊,凝神細看片刻,嘴角笑容浮現,“看來大人府上人力有限,辛苦女兒親自走回春風樓。”
我聞言,蹙眉。
低頭。
瞧見沾了泥的鞋子——我走了一段不短的距離,一眼便可知。
心中百轉千回,立即找好理由。我欲開口,外面吵吵嚷嚷,打斷交談。
“又是怎麼了?”媽媽煩悶歎氣,她不再理會我,拂開面前紅紗,朝外面去。
我緩步跟上。
不過走了幾步路,聞到沖天酒味。
我用帕子輕掩鼻尖,将濁臭的酒味逼退,這才擡眼,看向鬧事之人——一個大腹便便,肥頭大耳,雙眼迷離,臉色潮|紅,醉得不輕的男人。
他坐在廢墟之中,四周幹果散亂、瓷器破碎,表情不耐。
香香衣衫半露,試圖安撫對方情緒,将他從地上拉起。
媽媽也嘴裡嚷嚷着“客官”、“老爺”之類的話語,好言哄着。
偏偏這個時候,男人視線落在我身上。
他笑起來,唾液從嘴角流下,雙眼迷蒙,意識不清:“柳娘……嘿嘿……柳娘……”
他掙紮着,從地上爬起,搖搖晃晃朝我走來。
不過靠近兩步,濁臭逼人。
我不住後退。
男人步步緊逼。
香香來不及整理衣衫,匆匆上前來,試圖挽住男人胳膊,還未站定,便被男人粗暴推開。
媽媽試圖阻攔,誰知剛邁出步子,碎瓷片入肉,将她腳割破。
我不住後退,躲避這臭氣熏天的男人。
“柳娘……”
對方似乎察覺到我的嫌惡,他站在原地,有幾分難堪。
“你忘了我嗎?我是賈蕭啊。”
這兩個字,讓我記憶猛得翻飛。
賈蕭……完全沒印象。
我得意之時,每日見的少爺公子不知幾何,千方百計在我面前露上一面的,如過江之鲫,不可勝數。
我沉默。
“賤|人!你記不得我了?!”
男人因我的沉默而憤怒,出言不遜。
我心頭微刺,面色不耐,現如今我已經是自由身,又怎會容忍旁人侮辱?
“這位公子,說話放尊重點。”
“難道你不是賤|人嗎?”男人面帶譏笑,濁酒麻痹神經,我瞧見他一開口,唾沫星子橫飛,有幾滴液體快要濺到我身上——惡心。
我後退,賈蕭怒不可遏。
似乎我的舉動,狠狠羞辱了他。
“賤|人,裝什麼清高,脫下那層皮,還不是個浪|蕩妓|女?”
我腳步頓住,看向豬頭一樣的男人良久,在對方輕蔑不屑視線中,舉起手中紙。
“你瞧瞧,這是什麼?”
“賣……身…"
不等豬頭看完,我左手持着紙張最上端,右手猛得往下撕,春風樓此刻安靜得出奇,唯有我手中殘頁,發出清脆聲音。
碎屑落下。
我站在紅綢緞前,穿着一身青衣。
“你,才是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