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沒想到不過兩日,我們便再見。”我笑着,對于眼前女子,生出親近之感——此前我還覺得,這女子不過是生命一過客,不過須臾,就會将我抛之腦後。
卻不曾想,她為我帶來如此大的改變。
眼前女子端莊而拘束。
她像是那些樓裡常調笑的世家小姐,拘謹克制,“老師琴藝如此好,能請到老師,是學生福氣。”
我聽了這話,一時半會兒,卻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我琴技好,人盡皆知。
以前卻隻能用來讨男人歡心,甚至于男人注意力并不在我的琴音之上。
現如今,卻已經是大不同。
我心情極好,河邊吹來冷風,讓我倍感舒爽。
“你的手爐……”
我想起那日情形,笑着開口,打算叙舊。
誰知對方盈盈一福身,“老師莫怪,爹爹傳喚,學生需得先行離去。”
“好……”我點頭。
她朝我行禮,慢慢悠悠轉身而去。
腳踩在雪地上,留下深淺幾乎一緻的腳印。我瞧着她慢慢走遠,本就微不可聞的腳步聲,在她還未完全離開我視線之時,便徹底消失。
她卻是等到走進假山旁的拐角,山石上積雪遮蓋她藕荷色裙擺,身影這才消散。
此地靜悄悄,唯有積雪緩緩融化。
我站在河邊,突然聽見“啪嗒”一聲,原來是柳梢的積雪墜地,砸入冰面。
露出那一抹楊柳綠色,青翠嫩綠,帶着春天的氣息。
“娘子,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範府的人,走路似乎都沒有聲音。
我聽見喊聲之後回頭,瞧見臉頰紅紅的瀾文,嘴裡呼着白霧,朝我跑來:“我找了你許久,方才老爺已經同意你回去。”她未站定,便混合着自己口裡呼出白霧,将情況告知:“但你得盡快,老爺有吩咐,你需在兩個時辰之内回來。若沒及時回來……”她終于跑到我面前,臉頰紅撲撲,好似化凍蘋果,“唉,總之,你動作快點。”
我在心裡估量了一下時辰。
從春風樓過來,不過三柱香的時間,來回半個時辰綽綽有餘。
兩個時辰?
我笑起來,“我定能及時趕回。”
“那就最好。”瀾文放輕了聲音,似乎怕驚動了誰,“但還是盡快,老爺不喜歡……總之,你盡快。”
瀾文支支吾吾,我卻能夠大概猜到一點。
範大人和其他纨绔子弟不一樣,他不近女色,但不代表他是完人。
至少,他不願意看見我和春風樓還有牽連。
也正常,畢竟他這種清清白白的世家貴族,又怎麼願意和煙花之地扯上關系?
我拉起瀾文的手,輕聲道:“多謝。”
“莫說這些,快走吧。”瀾文催促,為我着急。
我這才點頭,提着裙擺快步離開。
坐在樸實無華的轎子裡面,經過兩三次換轎後,我在未時抵達春風樓。
春風樓已經開始營業,奢華樓宇兩側垂下紅綢,左右站着各色女子,皆梳堕馬髻、頭簪紅花,滿頭金飾,大冬天的,她們露出自己被凍得通紅的、早已看不出顔色的胳膊,賣力揮舞手裡錦帕,嬌聲攬客。
門口的人流量,也對得起她們如此賣力。
至少當我站在大門口的時候,幾乎被人群淹沒,沒人能第一時間注意到我。
不過也隻是一瞬間。
當我猶豫往前之時,站在門口的女子注意到我,她眼睛倏忽睜大,圓溜溜地瞪着我,“柳娘姐姐?”
那聲音……是倩兒?
我詫異地看着她。
不是要去伺候香香嗎?
怎麼隻是半天時間,就被發配來幹這個活計?
她現在塗脂抹粉,打扮豔俗,如果不是她喊了我一聲,我現在決計認不出來,這是對我“忠心耿耿”的倩兒。
“媽媽呢?”我垂眼,忍住了不去過問倩兒情況,冷冷淡淡地問。
倩兒看了我,卻好像是要哭。
她伸手,想要拉住我,卻被我不動聲色地避開。
“柳娘姐姐……”
我情緒毫無波瀾:“媽媽呢?”
她低頭,似乎是在擦眼淚,聲音悶悶的,“媽媽在樓上,我帶你去找她。”
“不必,我自己去。”
我拒絕了倩兒,像是經過一個陌生人那般,經過了她。
她應該看了我很久。
畢竟我能夠感受到,來自身後的那一股灼熱視線。
我垂眸,輕笑。
她當真以為,媽媽是什麼好心人,會養一個小姑娘嗎?
她養的每一個人,都是她未來的搖錢樹。
我是。
香香是。
倩兒也是。
沒有人能逃得掉。
我經過擁擠的人群,進入二樓雅間。
得益于春風樓獨特的構造,我不需要敲門,直接掀開下垂紅綢,便能進入雅間。
我熟門熟路往後走,沒一會兒,便看見那穿着深紫綢緞,坐在梳妝鏡前,對鏡貼花黃的女人。
“媽媽。”
我緩步上前。
女人動作有片刻僵硬,不過很快便調整好,滿臉堆笑地扭頭,“哎喲,這不是我的好女兒嗎?”
她從凳子上站起來,熱切走來。
“乖女兒,怎麼回來了?”
那一雙眼睛不停地打量我,我幾乎能夠從她塗滿珍珠粉的臉上看見,那濃濃的好奇——她在擔心我被“退貨”。
“到時間了,自然要回來。”我說。
媽媽眼睛眯起,她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似乎開始用力。
“那位大人,沒有把你留下?”
“柳娘年老色衰,恩寵不再,大人留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