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确實來了。
天氣變化莫測,明明昨天還滿地積雪,不過一個晝夜,天黑了幾次,太陽從東邊又升起,積雪悄然化水,屋内不需燃炭,推開窗戶,撲面而來的不再是令人畏懼的寒氣,而是春的氣息。
所有人換下身上的厚褥子,連着眼前的宅院、屋檐,也丢掉冬日給它們的特有裝飾,在積雪融化後,露出屋檐的騎鳳仙人。
春天到了。
我穿着天青色外袍,單手撐着腦袋斜坐窗邊,看見雨水噼裡啪啦地落下,将庭院中海棠花刺破,裹挾着帶入泥水之中。
雨水不曾停歇,海棠卻是遭了無妄之災。
都還未能盛開幾日,便被打得七零八落。
花瓣于雨水彙聚而成的小水窪中漂流,旋轉,我的心緒,亦跟着轉動不甯。
“老師,你在賞花麼?”
柔芷推開門,走進琴房。
她走到我身邊,與我透過同一窗戶,看同一株海棠。
“這株海棠是我出生之後種下,樹齡不大,花也不多。”柔芷站在我身邊,語氣一如既往地尊敬,“老師如果喜歡,可以去後院的賞花閣,這時候那裡的海棠應當開得正豔。”
我收回視線,緩緩搖頭,“雨水太多,花瓣都被擊落,無風景可看。”
“零落塵泥,自有一番韻味。”柔芷垂首道。
我反問:“沾了淤泥,花身被泥覆蓋,豈不可惜?”
“空靈是美,殘缺是美,世間百态都是美。”她在提起這些的時候,總是有自己的想法。範老爺應當給她請了許多老師,讓她能夠條理清晰地表達看法:“有人喜歡‘萬紫千紅總是春’,有人喜歡‘留得枯荷聽雨聲’,美是共通的,隻是看欣賞的人如何想而已。”
我擡眼,仔細打量眼前女子。
“美是共通的,确實,美有千種萬種呈現姿态,可惜人與人的想法并不共通。”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是。”
這種嬌嬌小姐,怎麼會懂苦難有多麼摧殘人?
在她們看來,這是一種“殘缺美”。
我沒了賞花的心,畢竟看着花瓣從枝頭落入泥地之中,我欣賞不來。
起身,身子從窗戶探出些許,雙手抓住窗戶随即合攏。
後仰之時,頭發一松,那随意挽起的發髻垂落,竹簪墜地,發出不算大的動靜。
我手拉住袖子,防止其墜落在地,随後緩緩蹲下,卻在這時,另一隻手從旁邊斜着過來,先我一步将竹簪撿起。
我瞧見她手腕上鑲嵌綠瑪瑙的金手镯,松松挂在皓白手腕,襯得主人膚如凝脂。
柔芷将竹簪遞給我。
我道謝後接過,長發于手中輕挽,不過片刻,竹簪插|入發絲。
柔芷回到琴邊,等我發髻挽好,這才笑:“老師很喜歡竹枝?”
“尚可。”我點頭。
“甯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她手指撥弄琴弦,随口道:“倘若老師能夠早些出生,或許能和東坡居士暢聊。”
這話不知柔芷是有心還是無意,至少我聽了,隻覺得惶恐。
“我如何能和他暢聊?”
“有何不可?”柔芷撫琴,在我這些日子的指導下,她的琴藝突飛猛進。
可以說,現在出錯的情況極少,更多時間,我隻需要在這裡坐着,陪她聊聊天。
偶爾有一點小瑕疵,我聽見後再指出就行。
就比如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