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不大,細細一塊,不過指尖大小,很不起眼。
但現在,它粘在我指尖上,于燭火映照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一一臉色慘白。
她視線變得驚慌,嘴巴張開,無助地“啊啊啊”個不停。
我見狀,立即用燭火引燃白紙,不多時,青煙一縷,灰燼一絲。
一一面上焦急,化作詫異。
她手裡抱着銅盆,不解地望着我。
我拂去指尖殘留灰燼,“我把這個拿出來,不是想要逼問你。是想告訴你,以後出門的話,先檢查一下……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麼,但我想,你不願讓我知道,大概也不願意讓旁人知道。既如此,就更要小心謹慎,剛剛的白紙,是從你身上掉出,我不知道其用途但不代表旁人不知,今日撿到的是我,之後便可能是其他人。”
燭火跳躍,火光明亮,一一看我的眼神,漸漸柔軟。
“之後出門,仔細檢查,小心行事,不要被其他人發現。”
話交代完,我這才笑着看向一一。
“夜色已深,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一一的臉,被火熏得通紅。
她抱着銅盆緩緩離開,一步三回頭,似乎想要與我說些什麼,又猶豫着,沒有說話。
終于,她還是離開。
屋内隻留有一縷灰,證明剛剛發生了什麼。
我撚起帕子,走到燭台附近,小心用帕子輕攏紙灰,将那最後一點痕迹消除。
“吱呀”一聲,門從屋外打開。
被聲音刺激到,我手上微抖,紙灰落八成在地上。
一一折返。
她站在我身邊,伸手抓住我袖子,輕輕扯。
我擦掉地上紙灰,猶豫問:“你要我跟你走?”
一一點頭。
我于心底無聲笑開,面上卻猶豫:“現在夜深,是要去哪兒?”
一一搖頭,卻不松手,固執地抓着我衣袖,擺明了要讓我跟她去。
我站起身,“好吧,這是要做什麼?”
一一見我同意,面上露出歡喜模樣。
她牽着我衣袖,走出房間。
範府靜得出奇。
白天尚有人活動之時,便像是一座空宅。現在到了晚上,所有人已經休息,府内無人活動,更是冷寂凄清得可怕。
夜風一吹,冷意從腳闆心直蹿後背。
“這是要……”
我跟在一一身後,本想問兩句。
誰知才說三個字,一一立即回頭,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我,沖我搖頭。
我便隻得住嘴。
兩人于黑暗中穿行,我鮮少在這個時辰出門,可以說,白天的範府是一個樣,晚上的範府又是一個樣,現在,我瞧着夜色下的亭台樓閣,隻覺得陌生至極。
一一卻自在。
她身姿靈巧穿梭于夜色之中,甚至時不時回頭,看我是否跟上。
好在,我現在還不算是太蒼老。
在曆經好一番波折後,終于到了目的地:一個荒廢的、偏僻的、雜草叢生的角落。
隻是一個角落,旁的什麼都沒有,甚至再往前走兩步,便能觸碰到範府高牆。
一一卻在此處停下。
她彎着腰,撥開荒草,朝我招手。
我緩緩走過去,借着昏暗月光,我看見那荒草叢生之中,藏起來的東西:白燭一對;線香三炷;黃糙紙、白棉紙、五色紙各一沓;旁邊還擺放着米酒、鐮刀、柳條、紅絲線……整整齊齊,分明是清明祭拜所需道具。
她這是想要清明祭祖?
我擡起眼,望着一一。
一一不等我說話,立即将雜草合攏,恢複原狀。
我站在月光下,看着月光落在她身上,那小小的背影,顯得孤寂沉默。
“剛剛的東西,便是這些?”我問一一。
一一點頭。
她先指了指雜草堆,随後又沖我擺手,表情懇切。
她在求我不要将這件事情說出去。
我緩緩點頭,“我不會說。”
一一面上露出讨好笑容,并松一口氣。
如釋重負。
而我在卻突然,想到前幾日看見的光景:
瀾文在假山中,抓了個偷偷籌備清明祭拜工具的小丫鬟。
今天,在我将白棉紙掏出的時候,一一面色陡然驚懼。
這個反應——範府清明不允許祭拜祖先嗎?
我看了眼一一,想要問她。
可她表情諱莫如深,我不敢輕易開口。
更何況,一一是個小啞巴,哪怕是我問,她也不能夠告訴我。
我收起心思,輕聲道:“你放心,我今晚什麼都沒看見。”
一一感激地看着我。
“現在,能送我回去嗎?”
寒風一吹,陰嗖嗖的冷。
我用手搓了搓胳膊,并将外袍攏緊些,期望能夠留住些許暖意。
我說:“我記不得回去的路。”
一一直勾勾地看着我。
月亮大概從烏雲後擠出,月光清淩淩,照在一一臉上。
她望着我,緩緩笑起來。
像個孩子那般,用力點頭。
并歡天喜地,帶我離開她的秘密基地。
她走在我的前面為我帶路——将後背留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