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殡儀館到聶家大宅,驅車一共三十分鐘。
司機老沈聽聶先生打了一個電話。
讓人去查,遠在美國的異母弟弟,是否有私生子。
老沈當時在等紅燈,聽見“私生子”這幾個字時,後頸的汗毛直豎,車内冷氣憑空降低三度。
等車子啟動時,他假裝看後車情況,擡眼飛速掃過後視鏡。
好死不死,聶先生正望來。
黑眸如冷潭,沉沉不語。
老沈吓得吞咽口水,連忙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繼續開車。
在聶家供職多年,他隻很自己“知道得太多”。
聶家三代人為争奪滔天的權柄,充斥着野蠻殘忍。
作為“私生子”的二少爺,在羽翼未豐之際,仗着父親喜愛,不知天高地厚地挑釁長兄。
最終不啻于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一般,被驅逐出聶家,永遠不得回國。
連他們父親的葬禮,都不得出席;
登報的訃告,也被除名。
所有經曆過這一場“家族血腥内鬥”的人,包括老沈與諸多雇傭,全都深切明白一個道理:
“私生子”三個字,是永生永世紮在聶先生脊梁骨裡的一把尖刀。
不拔,痛楚徹骨;
拔了,血流滿身。
所以哪裡又跑出來一個“私生子”?
還敢出現在聶先生耳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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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
由于元寶認得趙阿姨,甚至說得出大宅大體的布局,以至于現場大人心下各有判斷。
兩位民警推測,孩子在大宅住過,但家裡人由于某種緣故不想要他。
這可是涉嫌遺棄幼童,情節相當嚴重。
趙阿姨結束通話後,拉着男管家走到旁邊的房間。
他們完全沒辦法把這圓臉奶萌的小幼崽與獨來獨往的聶先生聯系在一起,四目相對就已經有一個模糊的猜測。
“該不會是二少……”
趙阿姨緊着眉心搖了搖頭,示意他别說下去。
即便是事實,也不能說出口。
男管家越想越笃定。
一個沒有在大宅生活過一天的小孩子如何可以如此熟悉?
除非有人故意親口告訴他。
就那麼湊巧,二少爺大概是四年前被送出國。
不排除這風流成性的少爺在國内留的孩子。
等兩人回大廳。
剛才被抱回沙發的小元寶嘟嘟臉,軟綿綿地央求:“趙奶奶~元寶好餓哦。”
這麼大的孩子,耷拉着一雙大眼睛,小臉滿是無辜難過。
誰看到都替他難受。
趙阿姨聽他一喊自己,的确是心裡酸啾啾,暫不管是誰的孩子,就道:“奶奶讓人弄吃的來。”
元寶抿着小嘴唇,輕輕點點頭。
趙阿姨拿出通訊設備讓主宅的廚房準備點孩子能吃的小點心。
元寶歪頭,小小聲:“元寶可以吃薯條嗎?”
他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認真解釋“這樣大的薯條。”
趙阿姨為難:“小朋友,我們家裡沒有薯條這類吃的,吃别的點心可以嗎?面包?”
雖然心願不能滿足,但元寶卻沒有表現出失望。
因為按照大爸小爸制定的“飲食規則”,他一周隻能吃一次大薯條。
剛巧,他昨天剛吃過,大爸炸的。
趙阿姨瞧着他,不免起恻隐之心,聯系主宅的廚房時,讓多準備點吃的送過來。
兩位民警第N次對視:這家人怎麼回事?
他們感覺需要聯系派出所,再多派點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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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元寶吃上可口精緻的小點心時,才聽見腳步聲,咻的一下擡起圓嘟嘟的小臉,欣喜萬分:“大爸爸~~~~~”
小手小腳同時擡起,一個标準的幼崽求抱抱姿勢。
三人同時走進大廳,氣勢陡然高壓。
民警站起身,他們原本以為這位聶先生不會輕易出現在他們面前,沒想到還願意露面。
隻是他們也發覺,周身肅殺的聶先生,都沒有看他們一眼,那雙冰冷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幼童。
這次不是外界傳言,兩人已經真切感受到此人的極端冷漠。
轉瞬間,聶慎遠才若無其事地望向民警:“你們好,我需要同這位小朋友單獨談談。”
談談?
這話未免也顯得太過正式。
在民警猶豫見,聶慎遠身後的人上前一步,遞名片:“你們好,我是聶先生的律師。”
在律師與民警溝通時,元寶如一團軟軟的年糕,滑溜下沙發。
他飛快地越過大人,一把抱住大爸的長腿,仰頭呼喚:“大爸~~~是元寶啊~~”
聶慎遠垂眸看着腿上黏着的一團熱氣,皺了皺眉。
趙阿姨吓得趕緊上前抱開這孩子:“小朋友,乖啊,不能亂認爸爸的。”
律師一番溝通後,民警答應給他們幾分鐘“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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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的小會客廳。
元寶被趙奶奶抱上硬邦邦的中式圈椅,氣鼓鼓地扭過小身體,不看大爸。
聶慎遠就坐在他對面。
趙阿姨見聶先生神色陰郁,也不開口,便隻能打圓場:“小朋友,你不是要找……聶先生?現在他都到了,你說話?”
元寶小鼻頭發出“哼”的一聲。
很氣。
不認識他的小爸,都會在他撲過去地時候伸手抱他呢!
兇兇的大爸!
趙阿姨電話中已經提過這孩子了解大宅和認識自己。
聶慎遠示意她先出去。
趙阿姨無法,隻得離開。
好一會兒,聶慎遠解開西裝扣,推開衣擺,往後靠在椅背上:“除了看到我就喊,你爸還怎麼教你的?”
元寶沒聽懂這話,但聽過大爸這種語氣,是在公司和叔叔伯伯講話。
他用力深呼吸,小胸膛一起一伏,氣炸了。
算啦!
元寶去跟警察姨姨說,他要住孤兒院!
聶慎遠擰眉地看着面前的動靜。
這一團小東西,終于轉過臉來,瞪起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熟練地滑下有點高的圈椅。
他兩隻奶白的小手,簡直跟貓爪子似的按在茶幾上,奶兇奶兇地低聲嚷嚷,發出最後的“威脅”。
“小元寶當孤兒的話,大爸也要變成一個人了!”
聶慎遠眼底毫無波瀾。
他做慣了孤家寡人。
元寶見大爸不為所動,也沒有跟以前一樣抱他,溫柔地哄他,氣得兩團小奶膘發抖。
大眼睛一瞥,注意到大爸耳上的兩根白發。
他拿出最後的殺手锏:“再也不要讓小爸給大爸拔白頭發了!就讓大爸的頭發一直變白!”
聶慎遠終于有所反應。
從少年時代,他耳朵靠上的位置,就有幾縷白發,怎麼都處理不掉。
他自己不在意,隻是已故的父親總拿這幾根白頭發說事。
元寶終于看到大爸的眼神發生微妙變化。
他又不是真的想當孤兒,還想吃大爸親手炸的大薯條呢。
于是他嘟嘟嘴,開始說自己做夢來看大爸小爸的事情。
巨大的信息量裡,還夾雜着一些有關于聶慎遠的生活細節。
“大爸喜歡空調開得很低很低,然後就用毯子把小爸和元寶都包起來抱住~”
說到最後,元寶再次按住桌子,氣勢如虹地俯身,小奶音直沖天際:“大爸!元寶是你老來得子的寶貝啊!”
門外。
正準備敲門的周律師:“……?”
這是他可以聽見的話嗎?
他立刻連退三步。
聶慎遠看着黃口小兒:“看來你爸人出國的這些年,心思都在聶家大宅。”
元寶蹙起小眉毛:?大爸在說什麼東西哦?!
聶慎遠盯着小臉:“你爸長得歪瓜裂棗,你倒是青出于藍。”
元寶:“?”
沒聽懂,但像是壞話。
更氣了。
元寶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