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可是一字不識?”
趙怡同在心裡歎了口氣。
“初來乍到,确實如此。”
“我們塾的王夫子新開了個童生寫字班,專業掃盲,學費二兩,你或可一試。”
專業掃盲!
學費二兩?
“辛泉兄,不瞞您說,我現在是身無分文,有心無力啊。”
“你可以拿工錢抵扣,在我家做事,母親定不會虧待你。”
蘇辛泉繼續道:“學問這事,可長遠着呢,小妹你可要把握機會,好好打算。”
他說得有些道理。
趙怡同轉向蘇姨,問道:“蘇姨,我這一個月工錢多少啊?”
“正常來講,平日月錢加上上山采藥送貨等雜活津貼,一月五兩是有的,你若是要去學塾,一日幹活,一日幹活,那月錢少說得減半,也就一月二兩了。”
等于說,去上學,第一個月白幹。
白幹就白幹,她現在要眼光長遠,不拘小節。
“蘇姨,我想去學字。”
蘇辛泉樂了,忙應下來:“好好好,肯學就好,這事我替你包了,一會讓家母給你預支工資,你隻待收拾紙筆,等着去就行。”
我又沒問你,趙怡同看着蘇姨。
蘇姨朝她溫和一笑:“想去就去吧,識點字,回來也好做事。”
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聊也聊完了,吃也吃飽了。蘇姨拿出一張契書,說是這半年的合同,趙怡同按了手印簽了名,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二兩銀子進了蘇辛泉的兜裡。
忙完這些,趙怡同幫崔叔收拾碗筷,蘇姨回去前台核賬,蘇辛泉一溜煙跑了,趙怡同望着他的背影,心裡歎氣,溫柔是你的謊言。
崔叔幹活時不愛說話,找了幾個話題,都是一問一答,沒有下文,趙怡同也慢慢閉了嘴。
瓷碗一個一個碼好,眼看就要結束,崔叔開了口:“小同啊。”
“哎,您說。”
“到學塾了,若有人問起,你就說是蘇氏藥鋪新來的夥計,大字不識,特來求教,别随随便便就說自己是從東國人。”
“東國人有什麼不好嗎?”
“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可明白?”
“明白了。”
趙怡同暈暈乎乎地上樓,看了會《藥草大全》,上了床,開始胡思亂想。
她輾轉反側,頭都撓成了雞窩,最後一拍腦門,不想了,先把眼前的事做好,睡覺,明天背書。
第二天天剛亮,趙怡同就已醒來,心裡有事,睡不着覺,喝口水就開始看書。
蘇姨叫她下樓,四個人一起吃了頓早餐,蘇辛泉吃完就去上課,正好大志哥也來上班,兩人照打了個照面。
就這樣平常地過了幾天,趙怡同經常拿着書在藥櫃前認藥,閑下來的大志哥會耐心地糾正她,偶爾聊起閑天,大志哥還會說起一些奇聞逸事。
這沙城裡,最高的門第就是鎮遠侯府,傳聞老鎮遠侯戰功赫赫,在上京城待了十幾年,受不住這細潤安甯的錦繡生活,老年時自請戍邊,舉家搬遷,兩代相傳,已經和沙城人打成一片,毫無架子,現在家裡最年輕的小陳公子,整日從城東玩到城西,晚上滿面塵灰地回家挨罵。
鎮遠侯府,好像就慢慢變成了一個普通街坊。
還有什麼城中算命很準的百曉生,無臂使劍的大師,騰雲駕霧坐化的高僧,樁樁件件,亂七八糟,給這沙城添了些傳說色彩。
《草藥大全》慢慢被翻完,包藥抓藥的手法也基本熟悉,頭上和脖子上的傷口慢慢結痂,繃帶可以拆了,身體恢複健康,代表着她終于可以幹活學習了!
初一的清晨,趙怡同開開心心地推開屋門,背着自己的書本紙筆,小跳幾步,在一屋前站定,節奏歡快地敲着門:“辛泉兄,起床了起床了,要帶我去上課了。”
蘇辛泉的聲音卻從樓下傳來:“我早準備好了,你抓緊下來吧,别遲到了。”
趙怡同小跑下了樓,和蘇姨崔叔打了個招呼,就坐下吃飯。
“小妹你今天初來乍到,切記不要接話,王夫子講課最讨厭接話……”蘇辛泉邊吃飯邊叮囑。
“我打聽過了,小陳公子也在你們這個班。”
“小陳公子也在?”趙怡同疑惑,“他不是每日偷雞逗狗,無所事事嗎?”
“哎”蘇辛泉打斷,“可别輕視人家,小陳公子可是舉人呢,聰敏機智,雖志不在學,課業也不差。他去那,就是陪陪朋友玩玩。”
趙怡同邊吃邊點頭,明白,不學也會,這是天才。
“我同他私交不錯,若有不懂,報我名号,多多問他。”
今日的蘇辛泉格外話多,溫柔體己,仿若初見。
因為是第一天,蘇辛泉領着趙怡同去上學,讓她認認路。
街裡店鋪都沒開張,路上散布着相似打扮的學生,三三兩兩,勾肩搭背,蘇辛泉碰見了幾人,拿着文人架子相互作揖,嘻嘻笑笑批判對方裝得不像。
有人看到了他身後的趙怡同,蘇辛泉仰起脖子介紹,“藥鋪新來的夥計,拿工錢來學字的,覺悟高吧。”
這介紹感覺很神奇,她就這樣成為一個有身份的普通百姓。
“诶喲,厲害啊,沒見過人主動上學的。”那人的眼裡有些不可思議。
幾人不斷向前走,左拐右拐,繞過胡楊,走過一片練武場,面前終于變得開闊,一幢屋院出現在面前,上挂牌匾:清泉書院。
和沙城相當違和的名字。
院裡,左右都是來來往往的書生,蘇辛泉把她帶到一處别院,指了個屋門,示意她抓緊進去,擺擺手走遠。
這院裡種着開粉色球花的樹,嬌嫩無比,這在光秃秃的沙地顯得稀罕極了,趙怡同沒忍住站定,多看了幾眼。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趙怡同回頭。
一位少年風風火火地跑來,逆着光,面若桃花,看見她,露出笑顔,開口:“還以為要遲到了呢,你比我還不着急。”
比光更暖,比花更嬌。
趙怡同蓦然回神,左右看着,院子裡隻剩她兩人,快步走進屋内。
甫一進門,一位身着青綠長袍的夫子迎了上來,他身形枯瘦,像一棵老樹,腰背卻筆直,這位夫子看了一眼手上名冊,道:“想必姑娘就是趙怡同了。”
趙怡同應付大人很有一手,忙露出招牌乖乖笑,說:“是的夫子,住所略遠,初來就遲了,還望夫子見諒。”
“無事無事,快快入座就好。”
屋裡吵吵鬧鬧,隻剩下靠門那排後邊的兩張桌,趙怡同向最後一排走去。
那個男生也跟着進來,笑嘻嘻地和夫子說了什麼,在他擡手要打之前扭身閃開,也往後排走來。
短短的幾步,他就走出了個呼朋引伴,左右招呼打個不停,抱個拳作個揖,挑個眉露個笑,終于在趙怡同前邊坐下。
又不安分地回頭:“姑娘。”
這人太過招搖,趙怡同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抗拒。
“沙拐棗好看嗎?”
他還是笑着,眼裡閃着戲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