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說話呢,讓你離我遠點,怎麼不聽呢?”
莫風沒有說話,低着頭,半晌開口:“你這話,聽着像是嫌棄我,讨厭我,我想離你更近一點,和你聊天很自在。”
趙怡同撓撓頭,這樣的話,她反而沒法咄咄逼人。
莫風看着和她也就差不多大,十五六的樣子,三觀未成形的少年,被送進青樓,整日活在規訓之中。
如果不是讨厭的話,自然而然就可以挨得很近,如果想要親近的話,最好是要肌膚相貼,那不然呢,除此之外,沒有别的答案。這些都是他耳濡目染的文化,也是他賴以維生的東西,自然而然,從來如此。
“你......是不是覺得,我,還算不錯,想和我成為朋友?”趙怡同斟酌道。
“是的。”莫風點點頭。
“你在這,有同齡的朋友嗎?”
“沒有。”樓中規矩森嚴,何時作,何時息,如何排班,如何獎懲,都是固定的規程,每日被拆分成表格,根本沒有自己的時間,他的自矜和這裡格格不入,自然也沒什麼朋友。
趙怡同大概想通了,他并沒有同齡的正常的朋友,被這裡教訓的,表達親近的方式也是畸形的,說不定還有老師灌輸給他“要對客人充滿感激,感激的最好方式就是要好好服務”之類的理念。
她想想就覺得難受,這種共情源于相似,他看着年齡與她相仿,聊天投機,向往的世界也相同,如果他和她一樣生活在現代,大概會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就算是個普通的晨樂百姓,想必也會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但現在偏偏在這裡,以色侍人,自輕自賤。
“我也很想和你成為朋友,你很有趣,知道的東西很多,但是,不該是這樣的。”
“你看,咱們剛才在聊天,很開心,對吧?但是那也隻是剛碰面而已,這樣是很唐突的。”
“你能懂嗎?”
趙怡同本就不喜歡教育别人,尤其是對着自己的同齡人這樣,更是讓她難受,她捂着腦袋,想要緩解過度思考的疼痛。
“我明白了,”莫風點點頭,“你不讨厭我,隻是想休息而已。”
“對!”
“那你休息吧,我走了。”說完,莫風翻身下床。
“欸,”趙怡同拉住他的袖子,“講道理都花了這麼長時間,不差這一會的。”
“你現在走了,老鸨會罵你嗎?”
“會。你走了她更會。”
“那你睡覺吧。”趙怡同說着,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掀翻在床上,自己拍拍手起身穿鞋。
“你走了她更會罵我的。”
“我不走,我坐會。”
“你看着很累了。”
她确實很累,這一天都沒有停下來過,猜猜小陳公子的意思,又和他聊天聊地。
腳下的地面又變成了浮動的台階,她一高一低地踩下去,一步一步,眼前風景一黑,掉進無盡深淵。
再睜眼時,她躺在柔軟的床上,準确的說,她在莫風的懷裡,眼前是寬闊的帶着溫熱的胸膛,清淺呼吸噴在頸側,趙怡同閉了閉眼。
這位是根本沒有聽進去啊。
她的胳膊壓在莫風的胳膊下,她有些手酸,慢慢把手抽了出來,身後卻被桎梏着,她轉身,兩手并用,一手架着手肘,一手擡着手腕,把莫風的胳膊擡了起來,剛要移開,他手腕一轉,反手與她十指相扣。
“别走。”聲音含含糊糊,像是夢呓,他閉着眼睛。
趙怡同把手移至他身側,使勁一掙,他卻像是沒感覺似的,閉着眼,呼吸平穩,手還是緊扣着。
她扯了扯手,莫風的手就像粘上似的,随她而動,絲毫不見松懈。
趙怡同用另一隻手撐起身體,看着面前的睡顔。
清俊秀麗,睫毛長長,垂下一片陰影,明明還是很青澀的樣子。
“睡個好覺。”她在莫風的手背落下一吻。
手一下就被松開了。
趙怡同起身,掖好被角,撩開床帳,走下床,吹滅那飄飄搖搖的燭光,推門出去。
樓内莺歌燕舞,熱鬧比她來時更勝一籌,老鸨嬉笑着迎過來,給她賠禮道歉:“莫風這賠錢貨就不會讨客人歡心,掃了您的興緻,這樣吧,今天給您打個折。”
趙怡同往下看,歌台上的舞姬長袖飄飄,掃過廊柱,掃過紅黑榜。
她回頭掃了老鸨一眼,說“不用了,他挺好的。”把那錠銀子交了出去,徑直走出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