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幹物燥的下午,太陽炙烤着大地,偶爾吹來一陣風沙,鋪子裡沒什麼客人,夥計們閑了下來,在前堂做些準備工作。
趙怡同在櫃台前撐着頭,胡思亂想着,其實沒客人也挺好的,代表今天沙城的人們都健健康康,李姐的兒子沒有再神經衰弱,王叔的女兒也沒再發燒,沒有客人她就可以獨自看着前台,讓張維志去後院收拾草藥,讓她能松松勁。
案台下堆疊了幾摞牛皮紙,是用來包藥的,趙怡同從中抽出一張,随意折疊。
她剛來時看這牛皮紙,總覺得十分神聖,摸到手裡,好像拿到了成為一名合格夥計的入場券,後來連着練了半個月的包藥,終于到了大志哥把藥包往桌上甩三下粉都不會撒出的程度,再看這紙,就隻剩心酸和手感了,現在閉眼都能疊出五角包。
二十九就要去小陳公子家學騎術了,趙怡同有些擔心,但又隐隐期待。
真的什麼都不帶空手去嗎?她不好意思這樣幹。
她與小陳公子,說實話,并不相熟。但他總向自己釋放善意,這次又仗義相助。
她得回報他點什麼。可小陳公子什麼也不缺,就算缺,她也什麼都沒有。趙怡同想着,指甲在疊好的千紙鶴上掐出了劃痕。
嘩嘩啦啦的簾子被掀開,張維志出來了。
他看向又在沉思的趙怡同,說到:“小同啊,你天天到底在發愁些什麼啊?”
“整日對着街邊歎氣,眼神都不知道飛哪裡去了。”
他又看到了趙怡同手裡的千紙鶴,“這是什麼啊?讓我瞧瞧。”
趙怡同伸手遞了出去。
“這是鵝嗎?”
“是鶴,這邊沒有這種千紙鶴嗎?”
“聞所未聞。”
趙怡同想到了什麼,眼裡的陰霾一掃而光,“大志哥,這個送你了。”
張維志有些稀奇的瞥眼看了看她,“你這臉變得也太快了吧。”
趙怡同解釋道,“我剛剛正發愁送小陳公子點什麼東西呢,這沒這種折紙,正好可以送他,當個新鮮。”
張維志點了點頭,“是嘞,小陳公子就喜歡新鮮稀奇的玩意,你送他這些正好。”
“之前鎮遠侯爺的舊友來拜訪,帶了幾車的奇珍,說是送給小陳公子的玩具,他别的都沒看一眼,就拿了一柄檀木雕的蓮子簪子,日日帶上頭上,說這是江南的東西,在沙城獨一無二,所以他喜歡。”
幾車的奇珍,檀木簪子。
趙怡同看了眼張維志手裡皺皺巴巴的千紙鶴,好像有些磕攙。
不對,他不是說了就想交我這個朋友嗎?禮物隻要帶着心意,就不該被嫌棄。
晚飯後,趙怡同想出門轉轉,蘇姨忙說讓自己陪着她。
“小同啊,上次是在太晚了,我放不下心,讓我陪着你,好嗎?”
這怎麼拒絕的了?她們二人就手挽着手,慢慢悠悠的出了門。
趙怡同的目标很簡單,一是買紙,送人的折紙總不能是暗黃暗黃的顔色,二是買床帳,尺寸她都已經量好了,每天晚上睡不着覺可不是可長久之計。
他們一起穿過幽幽地巷道,走進西市大街。
華燈初上,街上熙熙攘攘,走過林林總總的店鋪,總有姐姐哥哥叫喚着他們上去看看,蘇姨不理不睬,趙怡同不小意思的笑笑,說,不用了。
蘇姨見趙怡同笑嘻嘻臉,嫌她不成器似的,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不要見誰都笑,”眼神變得凝重,“不是和你說過了嗎?”
趙怡同放下了嘴角,在腦海裡搜尋着記憶。
說過嗎?笑笑怎麼了?
她有些想不通,但還是照了蘇姨的話,對别人的招攬不理不睬。
終于找到了一家賣紙的店鋪,她們一進去,夥計就笑着過來攀談:“客官你要點什麼?”
趙怡同道:“要紙,最好是漂亮一點,彩色的紙。”
“客官您跟我來。”
趙怡同跟着店員上樓,蘇姨走在她身後。
面前的桌台上鋪着各色各樣的紙,但大多都是純色的,看着莊重又典雅。
“客官,這是宣紙,寫字不殷不透,讀書人愛用,這是龍骨紙,帶着銀翼紋路,哪哪都好,隻是價格略貴......”
趙怡同一眼就相中那個最貴的,讓小二包上
蘇姨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同,太貴了,換一個吧。”
“沒事蘇姨,我付得起。”
蘇姨皺着眉,似是有些不解。
“前兩天替小陳公子寫詩,略賺了些錢。”
蘇姨猛吸了一口氣,脖子前探,不可置信道,“你又去看他了?”
趙怡同一臉懵,“我們是同學,經常見面。”又見蘇姨臉色不好,關切地問道,“您怎麼了嗎?”
蘇姨喘了喘氣,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無事,無事,我老了,腦子混混沌沌。”她又牽上趙怡同的手,“你不要介懷。”
趙怡同點了點頭,雖有些莫名其妙,還是道:“沒事沒事。”
夥計跟着招呼而來,動作幹淨利落地包好了要用的紙,到了前台,蘇姨卻搶着付了帳,趙怡同攔下,遞出銀子,道“這是我的東西,您就别破費了。”
夥計在她們二人間來回看了看,拂回了趙怡同的手,“小子搶着跟老子結賬,這是頭一遭見呐,大姐,您有福啊!”
店員送他們出門,蘇姨笑着和店員侃了幾句有的沒的。
他們在街上又溜達了一會,趙怡同左看右看,沒看買賣床帳的店鋪。
蘇姨開口,“小同,天不早了,你還有什麼想買的嗎?沒有咱就回去吧。”
“我想,買個床帳。”趙怡同觀察者蘇姨的反應,怕她再情緒激動。
還好,蘇姨很平靜。
“那個床帳不好嗎?”
“太黑了,躺進去不知道外邊幾時,不方便,我也睡不着。”
蘇姨握着她的手緊了緊。
“是我沒有想到這一層,委屈你了。”
趙怡同忙道:“沒有沒有,可能我就是失眠體質,不怪您的。”
“這樣吧,家裡有多餘的床帳,我那天看看,給你換了。”
趙怡同說不出話來,蘇姨對她實在是太好了,沒有理由,無條件的愛,現在,隻有感謝了。
“多謝您,您對我真好,我,一定會好好幹活,報答您的。”
時光匆匆,轉眼就來到了二十九日下午,趙怡同站在鎮遠侯府的門前,心裡無限感歎。
桐木牌匾上的金漆大字,朱紅大門,牆柱兩邊是狼頭雀替,門牙子上挂着燙金的獅頭鎖,兩邊各有石獅子鎮着,兩個守衛手持長槍,看着十分威嚴。
這樣的地方,怪不得能養出小陳公子那樣的人物。
趙怡同深吸一口氣,上前和守衛說明來意。
他們一聽是小陳公子的朋友,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向下通傳,大門緩緩打開,一名小厮引她進去。
日晷正對着門口,一轉角,眼前開闊起來,木制小橋,潺潺流水,錦鯉亂遊,霧氣蒙蒙。
趙怡同懷疑自己又穿越了。
有沒有搞錯?這裡可是沙城,幾百裡外就是大漠,剛剛外邊還狂風卷沙嗆得人咳嗽。
她不禁回頭看了一眼,朱門緊閉,隔絕了一個世界。
侍女帶着她上了橋,雲遮霧繞,飄飄欲仙。
這是哪?江南嗎?小橋流水人家?還是天庭?住在雲裡霧裡。
趙怡同向下看了看,這池子裡竟然還有荷花?這不科學!她仔細看了看,每支荷花都開的正豔,沒有一絲瑕疵。
好像是假的。
不好意思噴早了。
小厮回頭,見她看着池子裡的東西,笑道:“小公子就喜歡這些南方的東西,咱們這都見不着的。”
趙怡同亦步亦趨,心裡想着,她們那倒是有,輝城有個老湖,每天七點之前到那,不收門票,就能去看那争相開放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還能喂天鵝,撒點方便面,天鵝就會來蹭蹭你的手,可惜可惜,現在回不去了,早知道之前媽媽叫她去老湖公園遛彎時,她就不該因為懶得起床而拒絕。
事到如今,追悔莫及。
想這些幹什麼,真算起來,這都是上輩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