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檀看着空蕩蕩的桌角，“他真要了？”

“對啊。”趙怡同啃着梅花餅，有些莫名其妙。

陳子檀在心中咆哮，我介意啊我介意！啊啊啊！

“要不要嘗嘗？真的挺好吃的。”趙怡同把小盅往中間推，“小滿，嘗嘗。”

“我不嘗，這就是我家做的。”陳子檀一字一頓道。

小滿拿起梅花餅，看到公子一臉黑線，手僵在了半空。

“沒事小滿，你吃你的，不用管我。”陳子檀在煩悶的間隙，還得抽空照顧下小滿的感受。

“公子怎麼不開心？”小滿問道。

他這一問，趙怡同也看向他的臉。

縱使他自認英俊潇灑氣度非凡最不怕人看，此刻還是有些尴尬，遭不住這種打量的目光，低下頭捂着額道：“我......有些心事，自己想想就好了。”

趙怡同拍拍他的肩膀，“想不通了可以和我說說，有些事憋在心裡容易把人悶壞，郁結于心，嗯？”

陳子檀擡起頭，從指節縫隙中看她，有些欲哭無淚。

趙怡同以為他這是被說得感動了，又道：“都是朋友，不會笑話你，放心吧。”

陳子檀扶額，無言看着腳下。

砰砰砰砰，紅鼓又響，中場休息結束，相禮走回台上，展開新的長軸，朗聲念道：“第三關：吟詩作對，每組拿到自己的題眼，由上一輪優勝組起頭，順時針接對，若是無人接對，則出題組得分，要求平仄和諧，韻律齊整。”

趙怡同看向沙城才俊，其實是看着蘇辛泉。

“鑒于上一輪有兩組分數相同，現在由天意決定順序，請看向我手中這枚銅币，正為左，反為右。”

說罷，便抛起銅币，在衆人的矚目下，硬币翻轉在空中劃出弧線，掉在地上。

“是左，恭喜沙城才俊獲得優先資格，請盡快作答。”

沙城衆才俊湊到一起，商量良久，蘇辛泉站起，“題眼為樹，上篇為，斜倚寒潭，疊嶼無言，紛紛擾擾人間世。”

“好詩，好詩，哪組可對？”相禮拍手道。

陳子檀道：“靜立湖畔，柔風無怨，洋洋灑灑仙界花。”

剩下人一片沉默，時間到，“恭喜一壇滿上再加一分。”

下一輪到，對面古德莫甯組的女子站起，帶着必勝的笑意，說到：“天若有情天亦老。”

趙怡同瞬間警覺，看着女生的笑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她站起身，帶着試探說道：“月如無恨月常圓。”

對面的人也看着她，一臉不可置信，眼神凝在她身上。

兩人都沒坐下，隔着一條河相視無言，眼中俱是審視和驚異。

陳子檀拉拉趙怡同的衣擺，“怎麼了？怎麼不坐下。”

趙怡同回神，借着他的力道坐下，臉還是朝着對面，沒看他一眼。

陳子檀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見對面的人也看着她，問道：“你們認識嗎？”

趙怡同沒有回答，等着鐘鼓聲落，相禮話畢，瞬間站起。她深吸一口氣，面色凝重，隻有這首詩，她沒在張昭的書中見過。

是與不是，一試便知。

她用平生最豪邁的語氣道：“北國風光，千裡冰封，萬裡雪飄。望長城内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請接。”

場子安靜了一瞬，衆人屏住呼吸，被這雄渾氣魄震懾。

那位美人慢慢站起，對道：“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妝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趙怡同道。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

“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

下邊的辰樂人一臉不解，這些名詞似是人名，卻從未聽說過，卻還是被詩中豪氣震撼。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趙怡同說完，幾乎淚流滿面。

這是她們的民族共同經曆過的曆史，這是隻有她們才知道的人物，這是融在骨血中的文化，無法剝離，生死相伴。辰樂人不懂，鞑靼人不懂，隻有同族才能理解。

來到這裡這麼長時間，趙怡同第一次覺得心潮澎湃，情緒根本不受控制，她想沖到對面擁抱這位老鄉，想和她聊天，說說東國、張昭、辰樂。

她們來自同一個國家，同一個時代，是異域的親人。

短暫靜默之後，鼓聲爆鳴，銅鑼又起，衆人拍手叫好，歡呼掌聲不絕于耳，相禮朗聲道：“恭喜一壇滿上！好詩！好詩！”

人群簇擁中走出三人，中間那人鼓掌笑道：“好詩，子檀，終于交到正經朋友了。”

陳子檀正看着趙怡同的淚眼，想找手絹給她擦擦淚，她像是出了神，目光越過小溪，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聞言回頭，乖巧行禮，戳戳趙怡同。

趙怡同從遠方中回神，低頭行禮，這三位中間的是鎮遠侯爺，左邊是夫人，右邊是大公子，之前遠遠看過，并未打過照面。

“姑娘怎麼哭了？”夫人遞來手絹，關切地握着她的手。

趙怡同不太習慣這樣的熱絡，但也不好意思躲，随便抹了兩下臉，“沒事沒事。”

夫人慈眉善目，握着她的手柔軟溫暖，貼近她，輕輕道：“今天累了吧，進堂内休憩下吧。”

說完就攬着趙怡同往正堂走，根本推辭不掉，不等她回頭去找那位同鄉。

鎮遠侯爺招呼着各組往堂内歡慶，大公子站在陳子檀的身側，揉了下他的頭。

“幹嘛？”陳子檀拍開他，“我不是小孩了，摸頭長不高。”

大公子嗤笑，能信這個就還是個小孩，但他沒說，攬着陳子檀的肩膀，“走吧，人都進去了。”

陳子檀路過那古德莫甯時特意瞥了眼，幾個鞑靼人和一個辰樂人，沒什麼特别的，那個女生眼角眉梢竟都是笑意，對的詩豪情有餘，但還是夾着聽不懂的詞，怎麼就讓她哭成那樣。

還是說，這也是個東國人？剛剛是隻有東國人才懂的暗号？

堂上，鎮遠侯爺端坐正中，其餘親眷坐在右側，參賽者坐在左側，他高舉酒杯，飲下這歡慶的酒，祈願沙城百姓安樂，度過一個溫暖無虞的冬天。

衆人歡笑暢談，從習俗聊到飲食，鞑靼人也在，就聊些互市時見過的稀奇玩意，從歌舞到音律，從沙漠聊到山邊，陳子檀在這種場合如魚得水，說的話既讓人捧腹大笑，又不示己之弱，反而把諸位都說到興頭上，炒熱氣氛。

酒意正酣，鞑靼人表演完，蘇辛泉大着舌頭唱起歌，沙城才俊也跟着唱，純芳苑美男也唱，最後每個人都唱着，用沙城的方言，講着他們的故事，慷慨激昂，讓人熱血沸騰。

趙怡同就是這時酒醒的，因為她聽不懂，雖然語氣激昂，讓人心潮澎湃，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清醒，這不是她的故事，這不是她的語言，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四下看看，那女子果然不在，便趁着衆人閉眼，陶醉在這沙城旋律時溜了出去，想找找那人。

月光柔和，繁星鬥鬥。

趙怡同揉着有些脹痛的頭，一深一淺地走着，看着左右差不多的院落，東拐西拐，進了回廊。陰影就這樣長長斜斜地鋪到地上，整個長廊陷入黑暗。

酒精作祟，趙怡同腦子一抽，直接翻過回廊，掉進草坪中。

眼前是夜空，她躺了好久，久到遮着月亮的雲都換了好幾撥，上邊的風有多大呢，雲一直在飄，飄袅變化下，怎麼也看不出最初的那幾片去了何方。

如果可以穿過烏雲，穿過月亮，穿過時間，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月光照亮她的眼睛，她卻越看越神智混沌，起身時眼前一黑，頭發蓬亂，雙腿酸脹，腳步虛浮。

眼前的模糊漸漸清晰，虛虛實實間，那個女生坐在狼頭小亭中，黑發舒展，白衣飄飄，光照在她的側臉，美輪美奂，仿若天神。

趙怡同看向她的那一瞬間，輕風微起，她同時回頭，“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