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仁九年,大年初一,天将破曉,街上鞭炮陣陣,生生把樓上的人炸醒。
趙怡同收拾好下樓,供桌已經擺好了。左邊是雞蛋黃,右邊是雞蛋清,中間是五花肉,後邊是兩碗餃子。
蘇姨和崔叔站在兩側,蘇辛泉跪在墊子上,點了三下,站起身來,語氣铿锵道:“母親!過年了,給您磕個頭!”
說完撲到墊子上,磕完再起身,“父親!過年了,給您磕個頭!”
做完這些後,他默默移動到母親身側,平攤兩手,“新年快樂!”如願獲得紅包,到崔叔跟前也故技重施,開心收下兩個大紅包。
趙怡同站在一側,看着他們一家人歡鬧,臉上也不自覺帶笑。她也跪下對神仙磕了三個頭,再次誠摯地許願,幹完這些,她蹭到蘇姨身邊,“新年快樂!恭喜發财!”
蘇姨把紅包遞給趙怡同,又在半空收回,說道:“磕個頭就給你。”
這下趙怡同錯愕了,跪天跪地跪父母,就算再親近,這個她是分得清的。
“開玩笑的。”蘇姨說着,又把紅包塞回她手中,拍拍她,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蘇姨。”趙怡同沒有多想,又轉身對着崔叔,“新年快樂崔叔。”
“蘇辛泉,新年快樂。”盡管平日多有罅隙,這個時候還是要和和氣氣的。
“诶呀,新年快樂小同,早就料到了,來,給你準備了紅包。”蘇辛泉說着,遞來一個紅包。
伸到她手邊,趙怡同沒接,隻有長輩才能給小輩紅包,這厮在拿大呢。
“诶呀,小蘇,我也給你準備了紅包,來,說句吉祥話就給你。”趙怡同并沒有準備,但就是想嗆嗆蘇辛泉。
“你才小蘇呢!叫哥。”蘇辛泉說着,離她更進一步。
趙怡同一個閃避出門,飄遠的聲音帶着得意,“小蘇小蘇小蘇!小蘇小蘇!”
她小跑着到了街上,向後看看,蘇辛泉并沒有追上來,沒勁。
大年初一要幹點什麼?
在沙城,要先繞城串門,串親戚,串街坊,串朋友,隻要親近的,都要在這一天串一串,聊聊這一年,說些吉祥話。
串完門之後要去上墳,看望去世親友,和他們念叨念叨親屬近況,報喜不報喪。
趙怡同在這裡沒有親屬,她對串親戚本就沒什麼興趣,更别說去串别人的親屬了,所以早早就和蘇姨說好,大年初一這天,她是自由的。
街上的人成群結隊,穿着紅色的喜氣衣服,洋溢着笑臉,以家庭為單位移動着,哪戶出來人,主家都要送到門口,有的出了門還在聊着,似是有說不完的話。
城東城西都一樣,整個沙城的人們都在相互寒暄,加固彼此間的鍊接,隻一戶除外——鎮遠侯府。
不知不覺間,趙怡同已經跨越了整個沙城,走到了鎮遠侯府前。
這條街外,人們迎來送往,卻從不拐進這裡,自動忽略了這個沉靜的龐然大物。
昨晚陳子檀的話還在耳邊回蕩,趙怡同有些頭痛,怎麼想都覺得他說得對,天都是個好去處,可還是無法下定決心,更理解不了為什麼他要帶自己一起。
覺得她有價值,便當資助英豪了?可能對他來說,隻是三餐和一個房間的問題,順手就幫了?
無論怎樣,趙怡同現在一個腦袋兩個大,瘋狂猶豫糾結中。
路到了盡頭,趙怡同轉身往回走,想就這樣溜達回去。
幾架馬車匆匆而過,停在侯府門前,趙怡同瞬間警覺,捂着臉加快步伐向前,如果陳子檀現在找她要個結果,她給不了答案。
肩膀被人輕拍,趙怡同任命轉身。陳子檀穿着紅白長袍,看起來既貴氣又喜慶,他笑道:“怎麼就走了?不是來找我的嗎?”
“當然是來找你的,”趙怡同舔舔嘴唇,“看你不在,就走了呗。”
“是嗎?”陳子檀歪頭。
“什麼是不是的,”趙怡同說道,“蘇姨他們都去串門了,我就想着來串串你家的門罷,咱們不是朋友嗎,嗯?”
趙怡同說的自己都快信服了。
“是來串門的朋友啊,那就請罷。”陳子檀說着,伸出胳膊擺了個請的姿勢。
指尖的盡頭是站在原地的夫人。
“小同來了?”夫人道。
之前在流觞曲水和夫人有過一面之緣,趙怡同禮貌鞠躬,“新年快樂!”
“她來串門,我們走咯。”陳子檀說道。
“慢着,”夫人說着,摘掉手上的戒指,遞給趙怡同,“平日沒街坊串門,我也沒有準備紅包,你且收下罷。”
趙怡同連忙擺手,“不敢當不敢當,受不起受不起。”
夫人執意要給,推辭不過,趙怡同收到手中。
兩人入府,穿過回廊,在小亭坐下,趙怡同把戒指撇到桌上,“你收着罷。”
“為什麼?”陳子檀看着戒指,問道。
“太貴重了,我受不起。”
“那為什麼要收?”
“在門口拉拉扯扯很不好看,你們給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我想不到别的辦法。”
“這樣啊。”陳子檀點點頭,“你不用太在意,這就是個新年禮物而已。”
趙怡同堅定搖頭,“把我賣了都不夠這個的。”
“怎麼這麼說自己。”陳子檀眉心微蹙,“既然你過意不去,那我先替你收着罷。”
趙怡同點頭,随便聊道:“我是沒事才随便溜達的,你們不用待客嗎?還有空來招待我。”她說着,拿起果子往嘴裡送。
“客人得快中午才到呢,離得遠。我們家不串門,直接去墓地,剛從那邊回來呢。”
其實也不是不串門,是沒人可串。
“這樣啊,蘇姨他們現在還在串門,我沒問,也不知道他們中午回不回來。”趙怡同随口道。
“估計回不來罷。”陳子檀道。
“為什麼?墳地很遠嗎?”之前沒聊過,她平時活動範圍就這麼大,并不知道墳地的具體方位。
之前某年初一,陳子檀偶然見過蘇家三人,驢車上馱滿黃箱,是專門裝紙錢,彩色的紮花堆在一邊,鐮刀斧頭斜插其中,大概要用來割草,怎麼看都是個大工程。
“确實遠,在城外,而且他們家人很看重這個,儀式做得一絲不苟。”陳子檀一頓,“畢竟有小輩去世,是得隆重些。”
趙怡同聞言一愣,離世的小輩?她怎麼從未聽人提起過,心被壓了一下似的,不安層層上湧。
“什麼小輩啊?”她強裝鎮定道。
“你不知道嗎?”陳子檀睜大雙眼,似是十分不解,他微蹙着眉,“我以為你知道的。”
“知道什麼?”趙怡同看着他,焦急地等着下文,怎麼好像所有人都知道,隻有她蒙在鼓裡似的。
“蘇辛泉有個妹妹,七年前病逝了。”陳子檀看着趙怡同瞬間僵直的樣子,奇怪道,“你真不知道?他們居然沒和你說過嗎?”
“什麼?”
趙怡同的大腦空白了一瞬,在這一片純白中,往昔的畫面切割成小塊,交替出現,蘇姨的笑,蘇辛泉的話,崔叔的臉,這些朝夕相處的人,共同隐瞞着一個事實,讓她不寒而栗。
“七年前,瘧疾流行,他妹妹身體虛弱,不幸過世,原是家中最寵愛的小女兒,過世後,他們都消沉了好久呢。”
“你真不知道嗎?”陳子檀又問,他實在不相信,他們家人對小女兒的懷念幾乎融在一言一行中,怎麼會不對日日相伴的她提起。
趙怡同呆呆地搖頭,她現在大腦有點宕機,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要瞞着她呢?
“要說起來,如果她還活着的話,大概和你差不多大。”陳子檀摸着下巴,“我之前沒往這方面想過,要是這樣想的話,你們倆還挺像的。”
“什麼像?”趙怡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也是短頭發,身體虛弱,不過當年傳言,她的頭發長不長,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