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沒來由地沉重,紗布從他的前胸斜繞到後背,又經過了許多陳舊嶙峋的傷疤。
她動作有些笨拙,包紮時為了避免紗布另一頭掉下來,不得不緊挨着他。
兩人呼吸相聞,裴疏則揶揄完,就一直在等她接話,誰知再沒有下一句了。
她低着頭,蔥白手指慢吞吞給紗布打結,像極了閨中時被大人強塞繡活,滿心苦惱又不得不從命磨蹭的樣子。
他本來也不該期待什麼,尤其是姜妤的關心。
裴疏則想起那封費盡周折才弄來的旨意,覺得自己實在可笑。
他将原本想說的話咽了回去,起身攏上衣襟,冷冷道,“我這趟來,是有正事告訴你。”
姜妤意外仰頭。
裴疏則找她從來隻有風月的交歡,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還能從他口中聽見“正事”這兩個字。
她點點頭,“你說。”
“我這趟出京,中途還接到樁差事,”裴疏則道,“官家定下玉成公主和親北漠,你說巧不巧,就在備好嫁妝的前夜,人跟着一個小文臣跑了。”
姜妤睜大眼睛,“玉成公主?”
“對,”裴疏則道,“就是你那個親表姐。”
“可她不是…已經瘋了嗎?”
玉成是姜父之妹宸妃的小女兒,也是先太子的同胞妹妹。
當年太子巫蠱之禍何等慘烈,東宮被殺,宸妃懸梁,姜家等十幾門大族都被株連,京城血染,上萬人死在這場無端的構陷裡。
相較之下,一個公主被吓瘋都顯得無比寬和,隻不知她怎會被定下和親,還能從門禁森嚴的大内逃走。
裴疏則道,“事過境遷,人心死了,瘋病就好了。”
姜妤年幼喪母,雖有一姑母,但早年在戰中雙目失明,終身未嫁,卻也無法教養她,因此自小在金陵外祖家長大,和玉成面都沒見過。
但她還是存了一絲擔憂,“所以官家讓你去追?追到了嗎?”
“沒有,我不是遇刺了麼,”裴疏則哂道,“命都險些交代去,拿什麼追?”
姜妤暗暗松了口氣,可有那麼一瞬間,她又從他話裡咂摸出了一絲不對勁。
“既然這樣,與你要同我說的正事有何幹系呢?”
“公主私奔,若大張旗鼓去尋,鬧成皇家醜聞,更叫人看笑話,可日子到了,事不能拖。”裴疏則道,“沒人嫁過去,就要起戰事,皇帝年老病弱,決計無心興兵。”
姜妤還是沒明白他和她說這些做什麼,點點頭,整理桌上的玉棒和藥膏。
裴疏則卻拉過她,摸了摸她的臉,“妤兒不知,你和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姐,相貌有五六分相似。”
房内倏靜,姜妤怔了一會兒,錯愕地擡起眼。
饒是她被裴疏則磋磨得再遲鈍,也有了猜測。
但她不信,因為裴疏則對她一直有種近乎扭曲的占有欲,他讓她在不羨樓養尊處優,可一旦他離開,她就會面臨十六樓的危險,他控制她的身體、行為和思想,不允許它們出現一絲除了“裴疏則”之外的痕迹,還要一遍遍在她耳邊重複,她是他的,死了也是他的。
這種思想禁锢了她兩千多個日夜,早已刻進骨頭裡,因此當姜妤從他口中聽到“你替她嫁過去正好”的時候,有種懸崖走鋼索的人猝然掉落的空墜感。
姜妤怔怔的,連呼吸都變得遲緩,可裴疏則的獨斷乖戾,早就讓她把服從命令也刻進骨頭。
所以面上,姜妤依舊沒什麼波瀾,隻是哦了一聲,便又垂下眼,轉身去拾撿給他治傷的各類藥具。
裴疏則沒能得到想要的反饋,眸色益發幽深,“你沒什麼想問的?”
姜妤阖緊了齒關,頓了頓才道,“北漠很遠吧。”
“千裡之外。”
“千裡之外…”姜妤呢喃,“你一直叫我足不出戶,如今怎麼肯放我走了。”
放她走三個字讓裴疏則更加不悅,他略微傾身,陰影瞬間覆蓋了姜妤大半個身體,觀察着她道,“也沒别的,我二十有六,不能總在教坊浪費時間,想安定下來,娶個妻了。”
姜妤指甲掐着手心,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擡頭道,“也好,如果你這麼想的話。”
裴疏則目光卻更加森涼,冷笑了聲,一把扯過她便往外拖。
屏風外各色精緻無比的晚膳還冒着熱氣,裴疏則看也不看,仿佛叫人呈上來就為當個擺件兒好看,撞開卧房房門,不由分說把姜妤按在榻上。
姜妤震驚極了,“裴疏則,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