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她腳踝的手不經意間蹭到傷痕,姜妤本能往後躲了下,被他一把拽住細看。
常年不經走動的雙足無比嬌嫩,比湖綢還柔軟,多走兩步都能磨出紅痕,右踝下有處劃傷較深,沙礫卡在裡面,想是弄痛了她,裴疏則哂道,“這就要怕疼,等真的一個人跑出門,又怎麼活下去?天底下不太平,兵亂盜匪,狎司掮客,你這樣的姑娘,随便碰上哪個,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姜妤聽着這些話,疲倦地垂下眼睛。
她從前并不這樣,經常去遊船,去縱馬,她的師父劍法精絕,也教過她劍器舞,她手上也曾長久有過勒馬舞劍的繭子,如今卻世事不知,圈養成光潔而嬌弱的物件,除了供人賞玩一無是處。
姜妤想從他手裡接過紗布,“我自己來可以嗎?”
裴疏則輕巧避開,“你坐着就行。”
姜妤知道抗議也沒用,默然收回手。
裴疏則換下她髒污的衣裳,精心仔細擦拭,像是在保養一件珍稀的瓷器,每一處都不放過,最後給她披上披風,抹了抹她濕潤的眼睫,這才滿意。
姜妤聽見外面有點兵的聲音,攏緊了披風問,“是不是要打仗了?”
裴疏則梳着她的長發,懶懶嗯了聲,姜妤擡起眼,“和親和不成了,是嗎?”
裴疏則動作微頓,“你很盼着去和親麼。”
姜妤一僵,“沒有,是你非要送我走。”
裴疏則這才緩和了眉宇,“是我的錯,不該和你置氣。”
姜妤聽出不對,一種荒謬的猜測從心底升起,轉過頭疑惑地看向他。
裴疏則握了她的發尾在手中把玩,難得耐心和她解釋,“挑起北漠内亂的呼屠皆,是汗王和中原女俘的私生子,本就備受排擠,汗王年邁體衰,世子監國,等不及要拿他開刀,逼反了他,世子挾父退守大榆關,戰事膠停,向官家求援。”
姜妤心内疑雲不散,“官家就答應了,還願意派你來?”
裴疏則輕嗤,“他沒得選,想讓北漠俯首稱臣,還要借此機會收回大榆關,隻有我能做到,也隻有我願意做。”
他這樣說,必然又是有傷天和且冒大不韪的事情,姜妤蹙眉,“你想怎麼做?”
“這些事你不必聽,隻要知道呼屠皆登上汗位之後,不會要求和親就好了。”
姜妤微微怔忡,随即反應過來,“你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我嫁去北漠,你隻是不想我繼續待在京裡,以免哪天我又把你的喜好習慣出賣給帝後。”
裴疏則定睛瞧她,忽而莞爾,“妤兒還是這麼聰明。”
姜妤想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臉一寸寸白下去。
“你做不了北漠的王妃,隻能做我的,”他語氣裡帶着幾分眷戀的溫柔,“話說回來,你很早就說要嫁給我的。”
姜妤的确曾這樣想,如今聽見這話,卻隻有毛骨悚然,心底有個聲音咆哮起來,不能嫁!不能在他身邊爛一輩子!
可她不敢反應過激,閉眼緩了片刻,輕輕歎息,“疏則,連信任都沒有的兩個人,怎麼在一塊過日子呢。”
“沒關系,”裴疏則指腹摩挲着她的臉,欣然道,“隻要你是我的,其他都不重要。”
姜妤披風下的身體微微顫抖,幾乎要忍不住推開他,幸而外頭褚未的聲音響起,“王爺,我們該出發了。”
裴疏則将她攬入懷中揉了一把,起身離開。
姜妤渾身發冷,抱緊了雙臂,幾個女使魚貫而入,看見她長發披散,衣裙全堆放在旁邊,身上隻披着裴疏則的披風,露出一段雪白的頸,眼神都怪異極了,還是依着規矩行禮,“公主,靖王殿下讓奴婢們伺候您更衣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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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駐紮在河東道,裴疏則率親兵臨時改線,還要連夜趕過去,留了褚未在此看着姜妤,自己則領兵往那裡去,沒走幾步,卻看見了手拿包裹朝中帳這邊來的陸知行。
陸知行沒在軍營裡待過,感覺每個軍帳都長一個模樣,正愁找不到地方,看見高頭大馬上的裴疏則,快步上前行禮,“靖王殿下。”
裴疏則微微挑眉,勒停戰馬,“陸少卿,這麼晚還過來,所謂何事?”
陸知行仰着臉捧起手中物件,說了姜妤在途中的情況,“公主坐車眩暈,兼之水土不服,嘔吐成疾,路上也隻喝的下粟米湯,近日吃了炒棋才好些,這是下官找來的炒棋和粟米,還有她平日愛看的幾冊書,勞煩殿下能交給她。”
他說完,便有親衛上前,将包裹呈過去。
裴疏則信手打開,拿起那些遊記圖志,長眸微眯,蓦地冷笑了聲,将包裹丢在地上,揚起一團飛塵。
陸知行訝然瞠目,撞上裴疏則邃涼的眼,隻聽他道,“少卿自作多情了,我這位妹妹自小便碰不得粟米,隻要吃下去,不出半炷香就會頭暈嘔吐。少卿心軟糊塗,這麼長時間,竟半點都沒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