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疏則微怔,這才不情不願地将手臂松開。
姜妤接過藥碗一飲而盡,這半年來她舌頭被苦得麻木,竟不覺得有多難受,推拒了芳枝遞來的蜜餞。
芳枝一直觀察着這邊,見裴疏則毫無離去之意,道,“殿下,奴婢得幫姑娘揉腹排淤,還有女使在門外侯着,再晚些,隻怕熱水就冷了。”
裴疏則不解,“她又不曾摔傷,排什麼淤?”
芳枝抿唇,“就是…女子小産後,體内還有許多餘血未清,且姑娘月份不小,要借揉腹排出惡露,才不至于拖壞身體。”
裴疏則蓦地一靜。
他注意到姜妤蒼白如紙的面龐和唇瓣,眉心微動,下意識避開了她的雙目,“把水端進來,我來吧。”
“王爺不可。”芳枝立刻回絕,怯怯收聲,“…奴是說,您是習武之人,力氣太大,隻怕稍有不慎會傷到姑娘,還是教給奴婢吧,而且奴婢也跟太醫學過了。”
話說到這,裴疏則也無法再反駁,門外響起褚未的聲音,說府尹着急求見。
江東公案未了,何況越文州和紫雲觀都牽涉其中,斷不能讓姜妤知道,得盡快解決。
他便朝姜妤溫聲道,“你好生休養,若不舒服,即刻遣人找我。”
裴疏則俯首,親了親她的額角,才依依不舍出門。
台階下果然有兩名女使等候,各自端着銅盆巾帕。
裴疏則一離開,姜妤便将披風扯下,丢在一旁。
芳枝讓女使端水進來,“放下就出去吧,我伺候就成了。”
房間内總算沒了旁人,姜妤渾身發涼,抱緊雙臂,皮膚都激起細小的顫栗。
芳枝還是端了蜜餞過去,“姑娘。”
姜妤搖頭。
她蜷在榻上,起初隻是怔怔的,逐漸呼吸加重,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胸口起伏,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
芳枝惶然道,“姑娘,您怎麼了?”
姜妤滿臉淚痕,搖頭時大顆淚珠從下颌滑落,“我不知道。”
芳枝要去叫太醫,被她拽住,“别走。”
芳枝回抱住她,“好,好,我不走。”
姜妤喘得更厲害,每個指尖都針刺似的發麻,将頭埋進她懷中,“芳枝…我好疼啊…”
芳枝慌亂地問,“您哪裡疼?”
“肚子疼,心口也疼,哪裡都疼。”姜妤蜷作一團,渾身顫抖,終于釋放哭聲,把芳枝的衣襟揉成一團,任由它們被打濕,像是要把九年來所有眼淚一朝哭盡,發洩出掏空心肺的悲鳴。
芳枝滿腹酸楚,竟不知從何安慰起,徒勞地擁住她,“都過去了,姑娘,您和殿下的誤會解開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姜妤眼神虛空,怔怔搖頭,“他不會放過我的,他不會放過我。”
芳枝無力歎息,軟聲寬慰,“姑娘,别怕,總算他以後不會再折磨您了。”
姜妤苦笑了下,神色黯淡。
不是給她吃好喝好,說好聽的話就不算折磨,不是擺出一副愧疚虧欠的态度,卻依舊将她困死在身邊就不算折磨。
姜妤越發陷入一種着魔癡愣的狀态,怔怔道,“我甯可死了,我甯可死在逃離他的路上。”
芳枝被她這話吓了一跳,“您别說傻話。”
姜妤不認為這是傻話,反而恍惚間有種茅塞頓開之感,已經窮途末路,死亡難道不是解脫的唯一方式嗎?
她從芳枝懷中擡頭,掀起烏黑濕潤的眼睫,四處環顧,想要尋出可用的物件。
見她這般,芳枝越發不安,“姑娘,您在找什麼?”
姜妤什麼也沒找到,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接觸不到任何尖銳的東西,包括發飾和瓷器,身邊女使皆用絲帶挽發,就連平時所用碗盞和茶杯都是木竹的,她現在甚至沒有撞牆觸柱的力氣。
可她不甘落空,赤足下榻,檢查在帳帷下看不到的角落,也許天無絕人之路,她的目光被榻邊牆壁吸引,微微亮起。
那裡鑲着一隻汝瓷薄胎壁瓶,天青雖然蒙塵,依舊發出柔潤的釉光。
芳枝以為她是在看瓶中那枝早已幹枯的梅,頗覺不祥,上前将其取下,“花都敗了,我讓人換枝新的來,玉蘭花可好?”
姜妤回神,茶瞳中竟有抹去灰塵的神采,沖她笑了笑,“我不要旁人換,芳枝,你去給我采吧。”
芳枝點頭,“我這便去,姑娘先回榻上,地磚涼。”
姜妤便乖乖坐回去,芳枝這才放心去折花。
可等目送她出門,姜妤即刻下榻,抄起盛放蜜餞的黃楊木果盤朝壁瓶砸去。
瓷瓶應聲而碎,迸出無數碎片,噼啪砸在地上。
芳枝聞聲大驚,沖回房内,姜妤已然撿起一塊瓷片握在手中,毫不猶豫抹向自己的脖子。
“姑娘!”
芳枝魂飛魄散,飛撲過去搶奪,姜妤動作快,已經割進頸部皮膚,湧出鮮血,染紅了兩人的手。
外頭女使聽見動靜,也紛紛沖了進來,房門頓時亂成一團,尖叫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