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常歲抽了抽嘴角,讪笑:“吾自知他犯下滔天罪孽,但無論善惡,還是交于帝君妥當些。”
他抿了抿唇,掀起眼皮,淡漠疏離的目光落在那将死之人的身上,無悲無喜。
劉拂曉一聽葉常歲竟不打算包庇自己,有些情緒激動起來,對上了那目光,冷笑一聲:“葉叔叔,當年若非離長老心善,如今這西宿神君,本該是小仙的父親!”
葉常歲歎了口氣,一頭白發映得他的臉更加白淨,薄唇輕言,語氣冷漠:“就算沒有吾,你的父親,也做不成西宿神君。”
劉拂曉一怔,但未等他再次開口。
隻見葉常歲擡手,滅了另一隻手上的燭台上的火光,而劉拂曉的身下也立刻出現一道巨大的陣法。
随後,一道白光閃過,虛影與那守仙已不複原地。
聞唳默默的看着,當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徒留斷裂的鐵鍊時,冷笑一聲。
遊魂困惑:“你又在笑什麼?”
聞唳不緊不慢道:“笑有些人,枷鎖太重。”
“南宿神君。”秋輕雲倏爾淡然開口。
聞唳收起雀歸傘,轉身看向她,神色自若,平靜開口。
“劉拂曉既被押送白玉京,帝君定會嚴懲,至于葉常歲,前輩無需多慮,無論他求情與否,劉拂曉逃不過九玄台之刑。”
秋輕雲莞爾一笑:“多謝南宿神君。”
“如此,本座也能安心走了。”
聞唳沉默不語,但秋輕雲的意思他再明白不過了,洛神早已隕落,如今面前的這位不過是殘存靈力意識靠洛神神力化作的軀體,再加之她動用了洛神花,受了那毒紋詛咒,能撐到現在已是不易。
“前輩。”他俯身朝秋輕雲恭敬行了一個禮。
秋輕雲眉眼輕彎:“你是朱雀後人。”
聞唳垂下眸,不置可否。
“朱雀重情重義,嫉惡如仇,你與你的祖先,性子真是一模一樣。”
秋輕雲淺笑着搖了搖頭。
聞唳垂眸不語,随即,他又聽到秋輕雲一句風輕雲淡的問。
“聞唳,本座看到,你心有悔意。”
秋輕雲一字一句道。
聞唳的神色再也挂不住了,臉上閃過一瞬錯愕,他望向秋輕雲,薄唇輕言。
“前輩,你知道。”
秋輕雲搖了搖頭,但笑不語,不作回答。
她蓦然轉身,看見了抱着華婉素的阿皎,微笑着,緩步走去。
走到阿皎的面前,她彎下眉眼,朝阿皎微微一笑,目光卻一直落在那昏睡的人身上,怎麼也不移開。
“照顧好她,鳴玉還在守仙府,天亮之後你可以去找她,此外,臨别之際,本座還想贈你一份佳禮,也算是彌補本座之罪。”
秋輕雲平靜開口,語氣溫柔,輕的似乎怕吵醒了那昏睡的人,出口的話聽起來也絲毫不像是在交代後事。
可這是,在此所有人的心知肚明。
阿皎抿了抿唇,低下頭,淺淺點了兩下頭,對方啞然失笑,擡起手,指尖輕點上她的額頭。
阿皎隻覺得額頭流過溫和舒緩,随後朝下,延伸至咽喉,咽喉刺痛一瞬,使她下意識皺起眉。
“可惜了,本座再也喝不到你的枇杷雪梨湯了。”她聽到秋輕雲如此惋惜歎道。
掀起眼皮,隻見,在她面前,秋輕雲的身體在慢慢潰散,開始漸漸化作些細細碎碎的白色光點。
阿皎連忙放下木盒,随後快速抽出一手一抓,手卻直直穿過了秋輕雲那漸漸化作白色光點的身體,抓了個空。
“别…”
一個字蓦的自她口中發出,她的臉上立刻出現了茫然,呆愣原地。
秋輕雲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眉眼間擒着笑意,目光輕柔的掃過阿皎懷中的華婉素,如拂面而來的春風一般煦和。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她神色一變,瞧着是有些懊惱,應當是想起了一件被自己遺忘了的,很重要的事情。
幸好,想起來了。
一陣清風而過,那些白色光點卻沒有随風而去,而是接二連三的彙聚到華婉素的身上。
最後的最後,徒留下一道輕柔溫柔的聲音,飄渺,輕淺,如同拂面飄去的一陣和。
“阿皎,記得替本座向她,道個别……”
幸好,算不上晚。
秋輕雲将殘留下的洛神神力,全部彙入了華婉素的體内,這就意味着,華婉素今後便就和尋常人一般,傀儡身會漸漸變得與常人的身體一樣,之後便是生老病死,輪回百世。
“秋…輕…雲…”
阿皎瘋狂搖頭,她剛剛才能發出聲音,顯然不是很熟練,即使這樣,聲音裡已經可以聽到那明顯的顫抖與哽咽,甚至還有些沙啞。
腦海隻剩下秋輕雲消散前的最後的那抹笑顔,刺目,刻骨。
其他的,再也不能幹擾她現下的情緒。
“不要走……”
沒人再能答她的話。
她無聲啜泣起來,淚珠如斷線的珍珠大滴滾落,留下一道溫熱的淚痕,幹涸在臉龐上。
那棵枇杷樹上的枇杷接二連三掉落下來,不過片刻,徹底成了一顆徹底的秃樹。
而此刻,天色已然泛白,明顯是要天亮了。
至此,洛神是真的隕落了。
如同山間晨間的袅袅青霧,緩緩散去,不告而别,除了葉上露水,還有多少可以證實,它曾存在過。
而這世間,再也不會有洛神神力一說了。
洛神花,再也不會開了。
聞唳如此想着,他站在原地,看見神的隕落,人的啜泣,而天色破曉,伴随着一道鳥雀的鳴叫,劃破長空。
天亮了,而一切,也該停之。
華婉素睜開眼,那雙漆黑的眸中星光點點,她一看,自己竟被阿皎抱在懷裡,而阿皎的臉上似乎殘留着淚痕。
她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擡起手,擦掉了阿皎眼眶裡剛剛滑落的淚。
阿皎一愣,低頭一看,這才發覺她醒了。
華婉素自顧自的起身,還順手拉起了阿皎,左右看了一遍,似是在找什麼人。
“别看了。”聞唳自然清楚,沒忍住說道。
華婉素抿了抿唇,鬥着膽子問道:“神君知道濟洛去哪了?”
聞唳閉口不答。
但華婉素已隐約猜到。
阿皎默默的蹲下身,撿起了木盒,随後小聲嗫嚅道:“小姐。”
雖說聲音細若蚊蚋,但華婉素離着阿皎那麼近,顯然是聽得一清二楚,她如白天見了鬼一樣,驚奇的看向阿皎:“你會說話了?!”
阿皎默默點了點頭。
華婉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邊一字不發的神君:“這到底怎麼回事?”
她凝眉思索,突然恍然大悟:“是濟洛!”
她猛地看向聞唳,似乎在确認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确:“是濟洛對嗎?”
聞唳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