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錦腹诽,感覺到莫上麟另一隻手微微擡起,徹底擋住了光。
鐘飛令看不清她臉,讪讪縮回頭:“哪有……”
“貴府有個妾,投懷送抱不得章法,本王殺了。”
鐘錦和鐘飛令同時一驚。
就見笑意淺淺從目光中流出,莫上麟睨向她。
-這個說法如何?
-……不如何。
-那便說是你殺的。
鐘錦啞口,撇開視線。
鐘飛令顯然思略了一圈是否有消息暴露,繼而覺得那姜氏沒這個膽子,語氣松快了些:“這一個賤婢,王爺殺便殺了……”
莫上麟再次打斷:“那姨娘說柴房裡有個丫頭,本王放了。”
鐘飛令猛得咳嗽起來。
鐘錦倒很想勸慰這位三品将軍保重身體留命待宰,可惜宣王故意把手放了下去,她隻要一偏頭,準能和家父看一對眼。
那邊鐘飛令終于咳出幾個字:“王爺……王爺為什麼放了?”
莫上麟挑眉:“放了,又不是殺了。放人還需要理由麼?”
放人需要理由麼?
殺人,替人承擔殺人……
不需要理由麼?
鐘錦把這車轱辘話盤了幾遍,直到人各散去,在湖邊和侍衛徘徊許久的莫上麟也回了前廳,才拖着步子往偏院挪——這回她是不得不留下了。
宣王爺金口玉言,說她在,那她隻能在。不過好處是鐘飛令暫時也不會再對她下手,甚至上不敢禀告太子,下不敢施壓奴仆緊盯,畢竟唯一知道内情的姜姨娘已經死了。
僵硬手指在太陽穴上揉了揉,鐘錦最後一點能思考的腦子被徹底冰住,吱呀推門——
灰撲頭蓋臉卷來。
“咳!咳咳……”
黑煙襲入胸肺,在徹底窒息前被風吹散,鐘錦那具孱弱的軀體離再次與一命嗚呼擦肩而過,終于朦朦胧胧看清一點屋内的輪廓。
“……這份是露白的,這份是小錦的。”一個婦人半傾在案幾,薄衫自指尖滑落到小臂,好像絲毫不覺冷,突然頓了頓。“多了一個。”
鐘錦看見她的目光在三堆黑炭上轉了一圈,玉指勾起秃頭筆杆,把最後一塊炭撥到自己面前。
孩子般得逞一笑,才轉頭。
“回來了?”
鐘錦微微皺了皺眉。
阖門。
“娘。”
花禾溪又去撥弄她的炭。
鐘飛令從未懷疑過她們的身份,有些事情大約花禾溪也忘了,但原主記得清楚。皇建帝破舊都時曾有暗衛奉命來護,分明稱她為華妃。
但花禾溪未應,也因此流亡得不着痕迹,大約真想替舊朝留下火種,卻被姜氏一碗糖水下了藥,倒地磕壞了頭。
自此她便時傻時瘋。
視線瞥過角落裡燃盡的炭盆——若是她沒有回來,花禾溪會窒息在這裡麼?
寒意淡淡流過僵硬軀體。
俯身替花禾溪拾掇起炭塊,她鼻音越發重:“怎麼不是白炭。”
花禾溪眼皮一撩。
有一瞬,鐘錦恍惚覺得自己瞧見那位睥睨世人的妃子,可那華豔隻維持了一刹,就消散了。
她拿炭灰當蔻丹,玩起手指:“管他呢,反正用不死。”
鐘錦動作沒停,刺道:“那您不煮水不領吃食,也是因為還活着?”
這話一點都不“鐘錦”,花禾溪卻沒了任何反應,眸子清澈。
“活着?活着可廢銀子了。”手凍着要生瘡,她終于又感覺到冷,撥弄起火,“你倆個吃例錢的,害得我好些東西買不到,南城新上了白茉莉的傅粉和螺子黛,聽說面花也有魚鱗做的了,也不是什麼值錢玩意,以前宮裡頭。”
頓住。她雙手倏地抓進發。
“宮裡……宮裡是什麼,面花,禦供的……”
“娘!”門嘩啦推開,少年卷風而入,“冷死我了……”
“閉嘴!”
極有朝氣的朔風和新出生的雪一起靜了。
花禾溪瘋瘋癫癫站起來,把三垛黑炭傾到一塊,拖進裡間。
回頭瞪過二人:“禾溪的,都是禾溪的。”
鐘露白一瞧娘又發病了,龇牙:“你的,都是你的!”
鐘錦向後半步,借冒着寒氣兒的牆支撐起沉重的腦袋,深深閉了下眼。
……殺人的爸,發瘋的媽,神經的弟弟,破碎的她。
這天崩開局,腦子裡莫名其妙的機械知識,果然是來扶貧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