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錦偏過頭,笑容溫和:“的确厲害,不過今日看來,是不宜打擾好安了。”
小厮應聲,領着她上绯藝樓。
日子趕巧,首府大人上朝未歸。領事小厮們俱受了梁少爺不少看顧,辦起登記來很是麻溜。
鐘錦接過筆,在學子名錄上寫了兩個字,“靳衷”。
章便蓋上去了。
“您拿好,在閣内行走,切記帶上腰牌。”鐘錦接過,就見領事取了三身行頭,目光在冷面的簡梨身上轉了一圈,果斷遞給戚子夜,“二舍松快,不過閣内規矩,幾個小厮都是一間屋,您體諒。”
戚家公子很自然就适應了自個兒的新身份。
從绯藝樓往下望,能俯瞰冶閣全局。滿地跑的跳的木頭家夥一路蔓延到跑馬場,變成了無所事事打馬球的公子哥。
戚子夜和她打了個招呼,很快就混進人堆。
鐘錦由着小厮介紹。
七舍八舍大多是尋常子弟,靠手藝考得入學資格,期冀一個入軍器監的機會。再往前蹭學曆的便多了,直到二舍,家世均為三品以上。
鐘錦眯了眯眼,頭一次覺得後爹的爵位如此好用。
什麼東西就沖腦後砸來。
被簡梨擡指捏住。
“喂,沒長眼睛啊!”
這一聲不是沖着她們,鐘錦回頭,就瞧見一個灑掃雜役放下箕帚,手叉腰,對着那邊回罵過去。
冶閣裡哪怕是雜役小厮,背景也不簡單,但這等跨越階級的對罵鐘錦還是頭一回見,略微停了一會,邊上人突然伸腿。
把水桶撥翻了。
青石闆頃刻滑膩,那公子一個跳腳,人就刺啦滑出去——
衣裳被鐘錦勉強提住。
邊上簡梨抱劍望天,揉了揉耳朵。
“你你你誰啊你!”
公子鼻尖都快碰地了,雖看着未及弱冠,骨頭架子也實在重,鐘錦手底力氣一卸,臉就和洗地水湊到一起,一頭水珠子的回身——
“本……公子。”
他嘴巴開合兩下,本不出來了。
鐘錦這才借着地上的水,瞧清自個兒那張臉。
人皮面具沒什麼通用尺碼,賀老闆準備的這張顯然仔細估量了她的五官,瞧着各處改變都不大,聚攏起來,卻成了一張清朗郎的少年面孔。
她面上習慣性含笑,中和了那一點眉眼的鋒利,又因着身高竟顯出一點乖巧來。
——當真是,她自己都願意寵着的臉。
這位暴躁貴人的态度已經對着這身段來了個驚天動地變化。
抽氣兒:“哎呦,疼死我了。”
手朝鐘錦伸過去。
那永遠迷迷胧胧的眸子難得放了放。
您……怕不是斷袖?
那人已握住她手,借力站起來了。
好在這厮還有課業,隻通了姓名住處,便急匆匆走了。鐘錦往前多走了好幾步,突然偏頭瞧向小厮。
“一舍,住的都是哪些人?”
那小子一愣,才意識到了什麼,一拍袖子。
“小的還以為您二人至少眼熟。”他好像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袖子裡險些掉出畫本來,“那位可是……”
他壓了下聲。
“六殿下啊。”
鐘錦了然。
所以白澤,是莫白澤。
當今天子有七位皇子,老五謀逆被誅,三皇子站了太子一黨,老二出生卑賤在漠北領兵,小幺還在換牙。
餘下四六兩位,報團取暖。
莫白澤出現在這裡,冶閣這傳說中的天子利刃,當真隻屬于皇帝一人麼?
越來越有意思了。
她來的低調,二舍裡的人早各自有伴,自然不怎麼在意她這個新人。鐘錦樂得清淨,直到入夜,才等到戚子夜回來。
還是滿袖袋玉佩名帖,如沐春風地回。
他累極了,人卻興奮,先給自個兒倒了杯茶飲盡,然後略略沉聲。
“旁的不說,你道我回來的時候看見了什麼?”
鐘錦眨了下眼。
戚子夜就說下去:“绯藝樓邊上那堵牆上躍下來一個人。”
“臉看不清楚,但錦袍上的銀竹紋亮得很。”他頓了頓,自己也覺得奇怪,“這麼正大光明闖冶閣,竟然也沒人攔,靳兄覺得是誰?”
鐘錦面上的笑已經淡了。
“他看見你了麼?”
戚子夜搖頭,突然看出她神色不對,面色竟跟着涼下來。
貼在右邊小腿上的刀鞘驟然顯得突兀,鐘錦有些想把莫上麟的東西卸下來丢出去,好似這樣他就不會陰魂不散。
繼而就笑了。
“不是個好惹的主。”
語氣并不很正經,卻有一種面容無法遮掩的清冷氣質從身形中散出,莫名讓人把話聽進去。
“以後有的相見呢。”
她懶懶站起身。
“還是把這份驚喜,拖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