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連着下。
從夜至清晨,又落過了一個白天。
天都沒有變。
有什麼聲音和雷轟混在一起,很吵。
“噓!”
一個尤為聒噪的斥了一聲:“去,要鬧到别的地方鬧去。”
人進進出出,沒安靜。
半晌,這聲加重了力道:“滾啊!盛盛盛,盛了一天了,人盛悠說話了嗎,陛下說話了嗎。”
很明顯是六爺,他差點把“本王”二字脫口而出,噎了下,罵。
“老子讓你們閉嘴!”
鐘錦眼皮兒掙了掙,終于張開了。
瞳孔裡就撞進一群七八舍的同窗,在莫白澤一聲聲“沒醒”“暈着”“燒死了”裡和她大眼瞪小眼。
大夥反應過來。
六皇子攔不住,人眼看就要擠到鐘錦面上,房梁忽倒挂下來個人,手中竹筒一轉。
鐘錦雙眼猛縮。
一息,兩息……
簡大俠打不開保險栓,把千面蓮丢回榻上。
她咳出一口不知是血是氣的東西,然後喘着,清醒了。
“靳公子。”
大家都知簡梨腦子不正常,被這麼一吓,竟然更惱:“靳公子智冠冶閣,盛家貪污辎重陛下舉棋不定,多猶豫一分漠北便危險一分。”
為首的激憤,頂着頭頂那殺氣又往前走了一步,道:“我等願以靳公子為首,跪促聖上決斷!”
後面浪一般喊起來,風哐哐拍窗,把支窗棂的棍子都震下去。
“哎呦還逼宮,當本王不是王……”莫白澤抄家夥。
鐘錦一把按住他那鞋拔子。
沉聲:“哪位給個解釋?”
她面色差,人皮就更透不出活氣,微啞中拖着黏而慢的鼻音,竟生生唬了衆人一下。
然後找到主心骨般爆發出怒斥。
纏着紗布的手就勉強摸到藥碗,往下一撥。
碎裂聲和着幾近窒息的咳嗽,吓滅了這群小子。
沒有人敢在說話,半晌想起來拿藥倒水,鐘錦才就着戚子夜手中的茶盞裡抿了一口,把血腥咽下去。
然後擡眼。
“盛家,肅州幕。”她聲兒實在不大,無波瀾的語調卻莫名駭人,好像一把刀在石頭上日複一日地磨,終于露出鋒,“供給漠北軍、西府軍十餘載從未出錯。皓京也前後運往漠北八十餘車糧草軍械,上頭的戰甲,諸位大多都見過。
“二殿下靠這些東西一路勢如破竹。”她目光一個一個掃過去,被瞧到的人都思緒一滞,沒發現她撒了謊,“你們誰來說說,天塌哪了。”
戚子夜很适時地把窗戶都推開了,雨卷着落日時分沒有溫度的風,飄了進來。
涼氣吹散屋裡的鬧意,鐘錦偏頭。她竟然昏睡了這麼久。
這麼久,足夠肅州一路“突然”出事。
皇帝剛剛決計壓下軍器監細作,竟在此時成了風言風語裡的定心丸。
誰能料到……
她心踩過圓木,咯哒了一聲。
莫上麟真料不到麼?
能讓這幫學生鬧成這樣,冶閣衆司業閣老果然都奉召入了宮,鐘錦給出的法子也簡單。
不聽風是雨麼,那就去京城裡找當官的問。
六爺痛快地幫了這點小忙。
臨走卻被鐘錦扯了一下,湊他耳邊:“誰先在冶閣散的消息,莫兄能查麼?”
莫白澤腦子轟了一聲,點頭就跟搗蒜似的。
六七舍自然不能放出去,不過他們點了西府軍大将軍的小爺許頌作證。誰都瞧得出來,這質子他當的憋屈,和皓京的世家貌合神離。
鐘錦裹着披風打簾進酒樓,先被桌子的長度吓了一跳。
人就被莫白澤拉到主位摁下來。
“六部内閣軍器監還有皇兄,能喊的都喊了,”他大咧咧在邊上一座,原本估計是三皇子的位置,“你猜怎麼着?除了軍器監還有蝦子,其他全他娘的給本王拒了。”
鐘錦低頭抿了口酒:“酉時末,聖上還沒放人出宮。”
就聽有人推門。
“出了也不敢來,風口浪尖,别人可沒六殿下船硬。”
莫白澤生母是尹太傅之女,于陛下有救命之恩。他人往後一癱,臉皮比牆厚:“怎了?本王就是混吃等死,榮爺不也來了。”
鐘錦已朝那人看過去。
“軍器監八個少監裡的一個,”六皇子開了席,介紹,“什麼少年神童,連中三元。跑出去遊遍中原,回來非往打鐵的地方鑽。”
那厮眉眼流光:“關你屁事。”
鐘錦嗆了一下,對大應的未來深表懷疑。
“鬧。”好好個打探消息變成了熟人局,許頌敲了敲桌子,也不拐彎,“西府軍極有可能要支援漠北,肅州幕停職,到底有什麼說法?”
榮瀾接:“知道消息的還會在這兒?許小爺也太天真。”
話鋒卻一轉丢向鐘錦。
“生面孔,六爺介紹我不介紹他?”
大夥的視線終于敢大大方方,朝滿座最俏的那張臉看過來了。
鐘錦端坐着,輕輕笑:“靳衷,鐘大将軍堂親,剛入冶閣不久。”
榮瀾眼毒:“沒聽說過。”
“十年前江南大澇,靳家就剩我一個。”她說的跟真的似的,“年初入京,又偶遇了梁小少爺,這才有機會。”
那厮瞧了她一會,瞧得莫白澤都要罵了,才哼了一聲。
“你有本事。”
這就過關了。
“靳衷”這個名字不假,是當初她在賀老闆那裡聽到的。老頭也參一手戶籍買賣,這麼好用又模糊的身份就到了她手上。
不過想讓這兩個字立住,還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