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很寬,裡外磕碰的痕迹不少,之前應該是用來送貨的。
但宣王畏寒,這内壁鋪了一層軟布。鐘錦還是能隐約聽到一點灌風的聲音,沒瞧見孔,視線便已被莫上麟掰了回來。
然後似乎是瞧夠了她這張幹淨的臉,從匣盒裡取出一支螺子黛,蘸了水。
鐘錦想讓,被莫上麟摁住了。
“六小姐若想用自個兒的臉入工部地牢,本王也沒意見。”
那千金貴的玩意就落到她眉峰上,鐘錦眼睫挑起,掃到他手。
“奴這張臉寶貝?”
那厮停了。
明明是一句試探,她薄薄面皮兒卻沒有一點變化,在微仰間露出消瘦脖頸,白淨純粹的就像那雙眸子。
讓人幾乎就信了。
莫上麟在她眼睑下的青印子上刮了一下。
“可不是。”他那語氣也聽不出真假,“成日裡關心朝堂,怎麼不曉得來問本王呢?”
鐘錦“唔”了一聲,随口接:“王爺明兒也帶塊濕帕子,指不定就碰見我了。”
一蓋香煞人的粉撲到臉上。
她避不及,嗆出了淚。還未想通哪兒又招惹了這厮,就見那張臉在淚光裡倏地放大,冷面給她擦起來。
……真是。
她在心裡罵了一聲。
伴君如伴神經病。
那邊莫上麟終于講起正事。
漠北自三月開戰,恰逢回纥老可汗病逝,二皇子趁隙與月狐部少主裡應外合,連收三城。
陛下大喜,下旨自肅州、皓京兩地調運糧馬軍械,誓要回纥稱臣。
現下第一批辎重已運至前線,最後一車隊剛要邁出京城,被梁小少爺飛半截摔了個正着,當即看出不對。
一個時辰前急報已快馬加鞭,往漠北趕了。
鐘錦眯了眯眼。
她出門時隻聽說梁來之終于養好了摔斷的腿,就要回冶閣,這一遭倒是巧。
就被莫上麟按住眼角,在眉骨上貼了什麼皮兒。
“消息傳到宮裡的時候,本王正在給陛下請安。”他大半心思都在鐘錦上,漫不經心,“事關軍情,知道這事兒的能死已經死了,梁來之被他爹關進府。”
他頓了頓,突然擡起她下颚。
“第二次。”手指順大脈下滑,抵住她無意識的吞咽,壓聲,“六小姐對‘梁來之’三個字這麼感興趣。”
鐘錦噎了一下。
緊接着莫上麟丢掉筆,仰身在這張精雕細琢的臉上瞧了一圈,下了車。
鐘錦跟上,回手從匣子裡順了面銅鏡,剛看清自個兒的臉,就聽莫上麟淡淡。
“找到你藏身的地方,本王是不想,不是不能。”
鐘錦目光還停在銅鏡上,難得順了他一句,然後狀似無意。
“這易容像是練了十幾年。”
“是麼?”莫上麟走在前面,侍衛推開虞衡清吏司的偏門,他半側過身。
鐘錦看那眸子一狹。
“打小保命的本事,沒見過?”
鐘錦偏頭,不與他猜啞謎。
這厮定然有懷疑她的身份,但也隻是在猜,相比這些宣王爺似乎對“鐘錦”本身更感興趣。她跟着莫上麟入了堂屋,見他将緊急前來調查的官吏安排妥當,絲毫不像“突然”知曉此事。
然後轉進再普通不過的一間耳房,下了地道。
裡頭有人:“宣王爺。”
那官行禮,擡頭瞧見莫上麟身後的鐘錦,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皺。
“……就一個械師,這不合……”
“你還嫌一顆腦袋不夠殺?”
聲音裹着外面濕冷的風。
那人抱拳:“此事乃聖上親自交托,不是王爺耍脾氣的時候。”
莫上麟笑。
“那窦大人去,把軍器監滿司的械師都抓來,修完了連頭帶甲,給陛下交差。”
那幹瘦面頰抽了抽,睨了鐘錦一眼,沒有再說。
大理卿窦岐,平民出生,堅定的天子純臣。人稱鬼郎中,曾靠一手銀針放血罪犯七日不死,人人見之色變。
可惜莫上麟是位皇帝都怼的主。
鐘錦便見窦大人擡手,典吏上前掰開她嘴,塞進一顆藥。
人就被壓着帶進大牢,丢到血腥味沖鼻的刑架右邊,修理被動手腳的械甲。
莫上麟擦肩而過。
牢房裡很快響起審訊的聲音。
“劉大郎,皓京西杏坊人,一年前就死了。”這很明顯是個假身份,窦岐從桌上挑了一根針,放到火上拷。
“說說,你叫什麼。”
鐘錦把餘光收回面前的機械甲。
這東西是軍器監的新研究,自肩至膝布置十二處暗器機關,内裡設計精巧,每三處為一組,零件互可替換。
也就是說,想不動外表破壞這樣一件東西,是個大工程。
鐘錦并不需真的全部修複,典吏在邊上記下損毀原因和器件,隻要把過程拆成幾段,外人很難摸到出事的風聲。
就見那執筆官忽然一梗,幾息後掐住心吐出一口血,倒地不動了。
“哦,乞伏原,回纥的雜種。”窦岐的聲音沒有波瀾,揮手讓貼身小厮把屍體擡走,在後頭旁聽的莫上麟忽然掙開眼。
“啧”了一聲。
“晦氣。”
然後懶散挪身到鐘錦邊上,拾起地上的冊子,睨了一圈。
挑眉:“窦大人繼續。”
鐘錦覺得窦岐那尖腮臉更陰了。
莫上麟沒理,煞有介事翻了會冊子,便好似真進角色一般,問起下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