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械甲運至漠北,足夠組織一支千人重騎,僵持月餘後二皇子反擊大捷,消息傳回皓京,振奮朝堂上下。
鐘錦帶着一耳朵同僚議論,給袁老先生泡了藥茶,拿起自個兒的食盒剛走到門口,就被榮瀾攔住了。
“又早溜。”他看起來心情不錯,隻上上下下打量了鐘錦一圈,“氣色尚好,身體康健。去打鐵營,别給本官扯什麼病假。”
她苦笑,上車的時候餘光不自覺掠了屋頂一圈,沒瞧見亥令。
這倒是奇。
或許是宣王又病了吧。這陣子她日日去宣王府修補更改機關,莫上麟隻偶爾出來招待一頓飯,便不見人。
瞧着面色确實不好。
邊上榮瀾手墊頭,懶洋洋靠在車壁:“看什麼?本官倒不知靳兄隻去一次打鐵營便能認路。”
“自然不認得。”她就當沒聽出話裡的諷,當真仔仔細細瞧了一下,怪了一聲,“但上次沒經過這條街。”
榮瀾揚眉,又從這摸不透的少年郎身上發現點新鮮玩意,鐘錦沒等到他的回答,隻得将皓京的布局在頭腦中展開,心兒卻忽然一沉。
狀似無意:“您甭告訴我,是在哪一處巷子裡發現了什麼機關密道,拉我去解謎。”
那人就長歎一聲,馬車混進香客拐到寶光寺後院,停在一口井邊。
掀開隔闆。
鐘錦低頭:“枯井?”
“是。”榮瀾已動手去搬雲梯,“不是靳兄提醒的麼。盛家在肅州獄中,我管不了,但尋到窦長生還是容易。”
她捧了一句,面上露出幾分好奇,那厮就擡手止住:“别套話。窦長生身上的毒可以靠秘法追蹤。”繼而聲音微沉。“怎麼,你查得出毒源,卻不知道這個?”
井道狹窄而陰寒,她瞧見榮瀾動作沒停,目光卻明晃晃射上來,尖銳而危險。
她頓了頓,繼而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天真:“真有這種神奇的東西?”她繼續往下爬。“青影十三樓閣下知道麼?買消息可貴。下官又不要窦長生的命,問這麼細做什麼。”
榮二就兀自品了一下,覺得這話在理,沒探究下去。
井下是一條密道,走了不多久就出現岔路。鐘錦伸手撚了撚,兩邊土色一般陳:“大人,那個人,您是要留還是殺?”
她說話時打量的目光沒停,人往左邊那道偏了偏,榮瀾袖中果隐隐露出一角測盤,晃了好幾下,才對到鐘錦的方向。
“留。”他似乎有些急,眉宇間帶起厲色,走兩步卻發現鐘錦沒動,回過頭。
她也蹙眉:“這種城中密道大多出口繁多,彼此相通,下官還是與大人各走一條,免得疏漏。”
榮瀾沒說什麼,大概是看盤晃得亂,大步走出去。
潮濕的泥土氣就順鼻腔安撫到胸口,鐘錦略微松了口氣,把指縫間的磁石片收回袖袋,朝宣王府地牢的方向疾走而去。
這條密道她有在府冊上見過,隻是終點通往王府冰窖,更像是一條逃命的路子。現在想起來,冰窖怎麼不算絕佳的關人地點。
至于未記錄在冊的岔路……
她眉心微蹙,手已從盡頭處隔闆縫隙裡伸出,摸到鎖。
這個角度委實不容易,她剛摸索着把鐵鎖撬開,忽聽到“嘩啦”一聲,靴覆便蓋到了指尖。
骨節驟痛,鐘錦額頭星星點點的汗刷一下冒出又泛涼,回頭估略一眼逃跑速度,卻感覺那隻靴擡了起來。
走過了……?
她沒敢動,等了足足小半截香,直到從縫隙裡聽見石門開啟間摩擦的聲音,才鑽了上去。
入眼便是血淋淋吊着的人,半俱身子泡在溫水,傷口糜爛。
她四周看了一圈,确認沒旁人。
開口:“窦長生。”
許是聲音新鮮,那人動了動,沒有睜眼。
手便從邊上滿桌刑具虛滑過去,她也沒有再次開口,隻偶爾發出一二聲腳步,還有鐵器碰撞的聲音。這伶仃聲響在閉塞空間内回蕩出磨牙的尖鳴,她卻好像終于翻到了什麼,步子靠近起來。
架上人擡起眼皮。
那是一把水瓢,并不很大,也沒什麼特别。鐘錦隻是拿它舀了點水,然後舉到窦長生面前,指尖攆開黑色粉末。
那厮哐一下掙起來。
他發不出聲,嗚咽嘶啞含混,鐘錦卻擡眼:“他就在附近。”
聲音蓋過嘶吼,她語速猛得加快:“他在找你,你想讓他被宣王抓住麼?你的背景做的并不完美,稍一細查就能發現與盛家和他的關系,你要把他拉下水麼!”
那雙深陷眼窩血絲盡現,鋪天敵意卻漸漸變成不可置信,眼睜睜看着鐘錦解開他半邊鐐铐,把那瓢參了毒的水遞到嘴邊。
“井口餘下的藥粉都在這裡。”她盯着那張臉,語氣中不動聲色帶上一絲悲憫,像經咒盤旋在無盡折磨的邊緣。他已經快堅持不住了。
鐘錦拉住那隻失去知覺的手,強行壓到瓢上,好像注入了什麼似的:“把你安排的人寫下來……餘下恩恩怨怨,百年之後黃泉路,再和他算吧。”
嗚咽破了口。
一盞茶後,她把血書折好封進胸口,最後朝窦長生看了一眼。
這個替盛家某個人報仇的家夥垂着頭,嘴角是笑的。
她微微歎了口氣。
血腥與生命消散後的腐朽壓得她有些呼吸不暢。但鐘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仔仔細細研究了一下這座囚牢,發現内裡構造與府冊所記“冰窖”實在沒有半分關系。
那目光掠了一圈,終于瞧到牆壁台柱間一隻石壺,拿瓢往裡頭灌了一半水,便聽“咔哒”一聲,石壁向兩側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