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錦有點燥,又為壓不下去煩躁而更加恹恹,隻能調整呼吸。
“真是麻煩。”
莫上麟忽然伸手按住她眉心,動作中一如既往強制的意味讓鐘錦不适,眸中攀上血絲:“已經派人去接慈安大師,會有辦法。”
皺起的眉被揉散,她緊繃的神經并沒有因此好上一點。該留個照顧的侍女的,她應了一聲,思緒片刻不停。
“鐘錦。”莫上麟忽然松開她,“本王一直很想把你關起來,六小姐應該知道。”
擋箭是本能之舉,與任何人都無關,但也另一方面說明她太過動心了,把一個密布疑雲的人納入好友的範疇本就……什麼?
她又被打斷,擡起眼。
這眼神算不上淡漠,隻是在無所謂之外包裹了一層乖順的皮,往裡剖可能是簡單的殺心,或者孤高狠辣的嘲諷,總之是在外人面前那一套。莫上麟瞳孔猛縮,想重新扶住鐘錦的手又生生止住,突然極為清楚地感知到如若再不說些什麼,這個人就真的要走了。
無關情愛,隻是被火灼燒了毛,權衡之下決定斷尾。
他嗓子幹澀了一下:“現在本王更想讓六小姐失憶。隻要不動感情,六小姐應當不介意與本王再演一會兒戲。”
剛剛凝起地疏離短暫停住,鐘錦默然。
那邊就緩緩呼出一口氣,從腰間摸出什麼放到她手心,原來失去知覺的手也感覺不到涼。
“蠱毒是前朝華妃所下。那時本王還是質子,并未暴露,隻是有一次誤闖到宮外偏院被發現,被華妃送走後再去見了父皇,蠱毒應當就是那時種下的。”話題變得太快,鐘錦微微眯眼,莫上麟一哂,“補償六小姐受的傷,不用閣下交換什麼。”
他坐開了,椅子與床榻之間泾渭分明,隔着燭光:“這蠱讓本王和那人的壽命相通,故而老頭子對我縱容得很,也恨極。前些日子本王頻繁心絞,原以為是父皇中風嚴重,現在看來卻不一定,他敢殺我,說明他斬斷了蠱的聯系。”
鐘錦的确是泰山崩于前先忙正事,思路不由得跟過去,避開與花禾溪有關的部分:“同生同死……如果我想殺仇敵,不會這麼溫柔,以命換命父子相殘才更快人心不是麼?”
不談感情,這人自己說的。
她心頭擰了一下,偏頭對上落過來的目光:“陛下的蠱解了。”
那視線的主人又閉上眼:“大概。之前的太醫還有劉紀言都說陛下身體康健,隻是那樣子沒人信罷了。”
鐘錦明白了。
總之現在莫上麟的生死對皇建帝構不成威脅,但隻要他反應過來,自然會立刻報複,所以必須要除。但是宣王隻有小錯沒有大罪,天子為名節隻能把殺人的由頭選為黨派之争或者兄弟阋牆。世家百年,今日看似倒了個鐘,明日就能補上個什麼李,而太子對這些太過依賴,拿莫上麟的命敲打六大家與太子一黨,不可不謂深謀遠慮。
這大概就是什麼嫡庶之間的區别,有的人生來便走康莊大道還恨不得把鋪路的老子踹給無常,有的人出生入死,不過在死時被人惦記最後一點價值。
她沒有太過感慨,隻是颔首:“所以現下還有兩個問題,殿下還能活多久,以及蠱如何解除。”
出于一些前世習慣的影響,人後鐘錦并不很習慣叫他“殿下”,莫上麟對這個細微的稱呼變化很敏感,忽然笑出聲:“慈安大師曾經研究過許久,要麼殺了母蟲,要麼用下蠱之人的血。”他略過第一個問題,又補充了一句。“大師沒告訴過父皇。”
唔,怪不得。
原主是花禾溪的女兒,血一脈相承,鐘錦卻忽地想起給太子供血——莫瀚汐又是什麼病?
這個問題好像帶毒的魔盒,剛剛升起一個念頭就讓鐘錦驟然頭暈。她隻能咬緊齒根緩過那勁,然後不太明顯地搖了搖頭。
算了。
那些疤痕上新添的血洞還太疼了,算了。
就聽莫上麟站起來,往一隻幹淨的茶盞裡倒滿水,從榻邊矮櫃裡拿出一身幹淨衣服并大小細葛,又再次撥亮沒暗淡多少的燭花:“本王裝不了纨绔,但莫瀚汐也快反了,即刻回京,六小姐身子撐得住?”
他很平淡,好像每個動作都隻是無心之舉,可落在蠟燭上的動作又很多餘。
鐘錦側身應了一句。
被光照亮的羽睫就很慢地眨了一下,然後放下東西,轉身帶上門。
很輕一聲,然後就沒有了聲音。
原來這船裡的門隔音這麼好麼?她住了很久,還是不知道。
鐘錦的心好像很空,和這個沒人了的房間一樣。她保持着這個姿勢一直到脊背發麻,然後左手終于拿起掌間那支刀鞘,費了好些力氣抽出。
刀刃一時晃了眼。
她眼睛眨了好幾下,拇指在刀片靠近手柄的位置輕輕刮過,那裡有一枚印。
是一個在賀連章那本冊子上看到過的制式,但是因為雕刻之人的不熟練而更粗糙。
她突然覺得眼睛裡很不舒服,有什麼東西要往下掉,讓她看不清。
……水波紋,加上一個“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