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時隔數月,投一個當面喊破冶閣裡“光輝事迹”的居然是這個家夥。鐘錦也不惱,垂眼淡笑。
“久聞梁公子大名。”
梁來之似乎與莫上麟熟識,算來兩人居然年紀相當,隻是性子差得太大,梁孔雀顯然對溫潤可欺的靳衷更感興趣:“說什麼久聞,靳兄入閣那日我在試大鸢,靳兄肯定看到了。你好像還是拿着我的腰牌進來的,咱之前在哪兒見過?绮雨樓,二十四橋?還得吉祥賭坊啊?”
“哦?”鐘錦感覺到跟在後面的人腳步微頓,話兒詭,“靳大人還去過賭坊?”
這厮便是什麼都猜到了,她嗆回去:“自然,平康裡哪處沒去過。殿下要把那裡也屠了?”
“哎哎哎。”梁來之攬住她肩往裡推,“二位的事甭在小爺這地方吵,趁我爹還在城樓,咱趕緊開一把牌,手癢死我了。赫連兄——”
驿站二樓就猛得合上了一扇窗,梁來之立覺不妙,丢下鐘錦翻梯爬樓一氣呵成,不過眨眼就和一個略黑少年規矩下樓,清嗓。
“三殿下,把我爹喊回來抓錯,您良心安麼?”
莫上麟便笑了一聲,驿站門口風風火火下來個人,他上前一步:“首府大人,久違。”
梁閻先狠狠瞪了他兒子一眼。
幾句寒暄之後鬧騰的小屁孩都被趕到了外面。梁閻護送使團入京,自有兵馬相随,不過雲北政務來得突然,他繞路一趟不想興師動衆,身邊人少且精。
“赫連貢布跟着我們,老夫不敢放女侍雜役入内,二位擔待。”
堂屋阖門閉窗,很是悶熱,莫上麟倒了兩盞茶:“無妨。靳大人現在也是一塊脆玉,出不起事。”
那邊明顯噎了一下。
畢竟是昔日師長,又在她入朝堂前便已前往漠北,不曾目睹後頭那些腌臜事,鐘錦尚不想自毀顔面,卻聽莫上麟先笑:“大人,本王沒開玩笑。”
鐘錦嘴角抽搐,隻覺得梁閻手中的盞全屍危矣,繼而竟想不起這二人過往有何交情,除卻莫上麟夜闖冶閣。
坐上喝盡茶:“越發荒唐!”他一雙眼左右掃過,似乎驟然明白了什麼,直白寫盡“狼狽為奸”,然後擺手。
“三殿下為求自保,與使團同路歸京,僅此而已了。我梁閻不會站隊,殿下明白。”
莫上麟點頭,話裡突然多了幾分玩味:“不過這個雲北郡守葛铄,倒是可以見一見。”
鐘錦正将熱茶敷在腕上,聞言對上他的視線。
這分明隻是正常的對視,一個盤算着拖人下水,另一個心道我不奉陪,短短幾息卻硬是被首府大人理解成了暗度秋波,手裡木盞咯吱。
莫上麟看他:“怎麼?葛铄有問題?”
“有,但不是說他……”
“那您消氣。”
“……”
梁來之那臭小子在京城已是數一數二的不省心,鬧久了梁閻自覺已經很算開明,換誰家能許公子整天穿得花妓一樣!可誰知這、這戆頭之外更有戆腦,他和莫上麟的交情就是這小子保命的底牌,堂堂宣王居然被一個男人勾壞了腦子!這個男人竟然還是他學生!!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情,不管罵誰好像都把自己也罵了,梁閻“你”了半天,手上力道沒注意,啪啦——
他黑臉:“無藥可救!靳衷,你好自為之。”
鐘錦眨眼,怪無辜的。
梁閻說不管,還真是僅僅提供了一間屋,于是梁來之那裡的冰盆都被搜刮一空,鐘錦拾了一小塊捏着玩。
“當初鐘飛令帶着軍械圖紙前往漠北,王爺所說的推波之人便是首府大人吧。把這張牌抛給我看,王爺想換什麼呢?”
這厮往她手上穴位裡送針,随口接:“換六小姐陪本王赴一場宴。”
哪怕已習慣每日這酷刑,鐘錦還是沒壓住手臂疼痛時的抽搐,擰眉:“雲北對我們遇襲和入城早有準備,葛铄卻恰好抱病……四皇子的宴?”
“唔,六小姐消息實在靈通。”他下完針,目光落在那滿手腕的猙獰傷疤,“他不回宮,反倒來了雲北,六小姐不好奇?”
鐘錦挑眼:“王爺,你們最後誰坐那把龍椅,與我無關。”
“饒是本王死了,也不在意?”
這一句接得很快,鐘錦立刻咂摸出味道,轉開身。這人就自顧自搖了搖頭:“忘了,大約活不到那時候。”
他指尖在那些疤上帶了一下,因為傷現在那裡知覺很淡,鐘錦裝作沒察覺。莫上麟收起東西出去。
屋裡陳設簡單,一靜就很空。
掌心裡的冰很快融化,不一會兒變成了一灘水,再然後左手收握了幾次,那涼意就幹透了。她又在冰盆上探了一會,起身收了封密報,思略時還是不可避免地想到莫上麟那話。
說這人會坐等蠱毒發作、心絞而死,她是不信的,可是短時間内鐘錦的血似乎依舊是他唯一有效的抑制劑,那以後呢?
沒有同生,蠱毒會持續惡化。等除掉太子、恩怨兩銷,她離開以後莫上麟能活多久……大約還是有些在意的。
她輕歎,緩緩搖了搖頭。
半個時辰之後莫上麟來下針,這回鐘錦很清晰地感覺到他觸摸那裡的傷疤,微蹙眉着擡頭:“宴會之事我答應了。”
那手上的力氣就重了一點,莫上麟沒給她堆借口的機會,低頭在她腕上吻了一下。
“混進去需要頂替别人身份,江烏縣縣令攜妻子同來,與葛铄萍水之交,具體等下甲末拿給你看。”這厮得逞般笑了一下,放過鐘錦掙着想收回的手,“其餘本王去籌備。”
三殿下實在是壞,清楚怎得叫得寸進尺,怎得又叫見好就收。鐘錦冷冷彎唇算作回應,擡眼見莫上麟出去時閃過一道五顔六色的影子,方要叫人,那身影先撤回去了。
走廊裡梁來之寒戰,猛得發現宣王與他擦肩而過時眼神居然沒帶嘲諷,驚魂難定。
天可憐見,此人笑中無刀必反常。心裡頭隻有搞研究和賭/博的人兒想象力實在豐富,梁來之神色飛轉,瞧着門縫腦補出一場市井绮豔的雞皮疙瘩,恍然大悟了一大口氣,抱着大鸢圖紙跑了。
真想研究一下大鸢的鐘錦慢了一步:“……”
驿站外行人來往,天漸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