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錦仍黏糊着蜷身,眸子卻霎那間清明,馬蹄聲靠近後推壁往前一倒,入了戲。
“郎君,四殿下戒心真重。”
分明是替他更衣的動作,兩隻手卻都隐沒衣間,沒有一點要出力的意思。莫上麟換掉髒袍:“看似遠迎,實則查衆人一個措手不及,看來今夜輕易脫不了身。”
馬車已經停下,他刻意加重的動作讓車身一顫,因為違心,話裡溢出調笑:“春、宵、苦、短,夫人讓我歇歇。”
翻身,衣袖交纏。
“袁大人——”
來人立刻覺着馬車有異,就要挑簾:“大人,小的奉葛郡守之命,迎大人入莊呃!”
“什麼不知情知趣的東西。”
香臂酥手先于那刀柄伸出來,“袁夫人”抽了口氣:“葛铄要殺人!”
馬尾一啪啦,這滿車春光與這護衛撞一對眼,連人帶馬退了兩步。
他想起來了。江烏縣縣令的夫人,當地行腳幫幫主有名的野丫頭,在船上救過葛郡守一回,潑辣,難纏!
女人占據了視野裡大片的位置,再往裡袁縣令仰面撐起,侍衛的眼神立刻流出同情,行禮賠罪:“還有半裡就到,接下來路不好走,二位擔待。”
馬肚一夾,往前帶路去了。
這身份倒是省事。
相較于來時橫生于地的枝幹,其實最後一點路程已經算是平坦,莫上麟湊到她耳邊:“在兜圈。”
按照袁夫人的性子,自然是不會因為有人撞破好事就善罷甘休,鐘錦跨在他膝上閉眼調息,聞聲點了點頭:“一路沒遇上其他赴宴之人,像是陣。”
“老四行走西域兩載,與西府軍關系很近,應該是軍陣。”莫上麟揉着她腰,後知後覺有些過了,低聲笑,“一會兒要是困死在莊中,也是美事。”
鐘錦不鹹不淡:“哦,恕不奉陪。”
車停了。
居然已在莊内。
方才那護衛告退,引路地換成一個侍女,莫上麟攙她下車時餘光微頓,路盡頭閃過一道人影。
不動聲色捉住她手:風後。
陛下爪牙,大内殺手,與曾經的青影十三樓一個性質的風後閣?
鐘錦仰面瞧他,目光缱绻,得到一個很小幅度的點頭。
真是……越發有意思了。
這莊子藏于山坳,霧裡乾坤,一路假山流水叢竹掩映,似乎條條都是景緻。鐘錦一路稱奇,拿出之前在吉祥賭坊哄姐姐們的話兒來引得那帶路丫頭發笑,朝她彎眉:“袁大人、夫人,今兒是夜宴,主子安排了留宿客房,您二位可先在此歇息。”
然後四處瞧了一眼,湊近兩步:“旁的地方不可亂走,不過往後左拐有座湯池。”
鐘錦瞧她朝莫上麟努了努嘴,便笑了:“小小年紀,主意倒鬼。”
丫頭掩唇跑了。
眼睫之下流光溢彩,都被一個此時“不善言辭”的人兒收進眸中。他關上門,目光将屋内掃了一圈,收了笑:“這裡的霧有問題。”
不止他們,隻要被帶到客房,再遲鈍的人也能察覺出來。如果說進莊時是太過寂靜,那麼此時待在屋内确實能聽見其他客人的聲音,但是極為含糊,就好像彼此之間相距不遠,隻是被遮蔽住了眼睛。
“還是陣。”鐘錦微微蹙眉,這超出了她的知識,“且不說太子還未真正謀反,追殺我們的人大可推脫為水匪,就算真的起兵,他也可看清局勢走向後再從長計議,現在大動幹戈做什麼?”
來時路繞,莫上麟盡量回憶了一下,将路線默出來:“的确。上次射箭之人隻是勉強摸到風後的門,這裡來的那位卻一定是風後三位閣主之一——他們本就是從青影叛依父皇,身法本王很熟悉。肯舍一家老小性命參與黨争,倒是奇了。”
鐘錦俯身看他畫出的路,指着空缺處添:“既如此,他們也會懷疑你……怎麼?”
那拿筆的手突然停了,鐘錦發覺莫上麟回頭看她。
“風後閣和本王的關系,六小姐就沒什麼别的想問?”
鐘錦偏了偏頭。
管他天子純臣還是前朝餘孽,隻要是人便會有利益交錯,她一時不曉得宣王與大内殺手之間的交情有什麼奇,就聽他淡淡:“當初将末帝困在雲起橋的,就是他們。”
神色微斂,鐘錦忽然覺得縛腿那刀有點涼。
繼而她直起身,迎着那試探目光滿無所謂點了點頭:“是麼。那他們再背叛一次陛下,也不算意外。”
“有什麼問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