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深看了汪直的供詞,又聽了汪直的前因後果,點頭說:“這件事若是交給三法司,一定是不了了之。”
其實在福建,地方上已經給楊家父子定罪了,而且殺人的罪名都沒讓他們償命,已經算是很看在他們家姓楊的份上了。
就這、他們還能夠從福建逃到京城了,也不可能是喬裝打扮偷偷摸摸的。這一路上八成還是風風光光,竟沒有人管了?
地方法紀廢馳到如此地步,你好意思說東廠西廠做事不規律?
這世界就是這樣,你跟他講規矩、他跟你講道德,你跟他講道德、他也跟你講感情。你哪能說的過他啊。
朱見深也并不是認為西廠東廠就都是純良之輩,文臣武将各個包藏禍心,隻能說用什麼人做什麼事罷了。
“汪直。”
“臣在。”
“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自然是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朱見深想了想:“楊泰楊晔父子該死,至于旁人,貶官即可,不必牽連太多。”
他本意也不是想羅織大獄。大家君臣一場,若能體體面面的自然是最好,但他也從來不懼所謂的流言蜚語。
都已經是皇帝了,左右留不下什麼好名聲。
名聲太好的皇帝,多是名不副實。你看宋仁宗,百事不會、隻會做官家,隻會做官家、那也就做不好官家。
“此事不急,你去看看貞兒,她也許久沒瞧見你了。”
汪直一愣:“可是……”
他剛剛在獄中給了楊晔一頓好看,雖然進宮之前也已經沐浴更衣了,但是到底……如今貴妃有了身孕,他是怕……
“我同貞兒哪裡在乎這個,就是她肚子裡的孩子,日後也是能挑大事的,不至于此。”
“是。”
他也确實有好些日子沒進宮見貴妃了。
萬貞兒有已經四個月的身孕了,肚子略微顯出圓潤的弧度來,就連眉眼間也更多了幾分母親的溫柔。
她本來就是他們的母親,将他們幾個從幼童撫養到如今。她能有自己的孩子,那更好了。
不過,萬貞兒這些日子夜間輾轉難眠,白天就多睡了些,此時正在鏡前梳妝。
“臣汪直參加娘娘。”
萬貞兒含笑朝他招了招手,侍女都出去,汪直就拿起桌上的木梳,給她梳發。
她的長發黑而細軟,小時候汪直總是要扯着她的頭發才肯睡。當年的小男孩、如今也已經能獨擋一面了。
“今日就留宿宮中吧,我喊了小筝也回來。”
“好。”
汪直在木梳上沾了一點桃花水,這樣梳起頭來更順暢。
“許是年紀大了,這些時日總是疲乏的很。”萬貞兒說,“記得從前周太後說生重慶公主和陛下時,并不如此。”
重慶公主和陛下是同年所生,隻差了十一個月,周太後生他們時才十七歲,八年後又生了崇王。
“小萬說了,姐姐您一定能順利生下皇子的。”
“小筝也同我說過,她嘴總是很靈的。”萬貞兒奇怪,“你以前都是喊我姑姑的,怎麼這叫姐姐了?”
汪直有些不好意思:“您嫁給了陛下,又是小筝的姐姐,怎麼就我一個人……”
咋就我獨獨掉下去一輩兒啊。
再說了,從前殿下也是喊“姑姑”的,後來就變成“貞姐”了。現在想來,原來從那個時候起,你們就已經……
“叫什麼都行。”萬貞兒說,“陛下交代的事有些難辦吧,你也不必一直順着他,也得多多考慮自己,若是有什麼你不好開口的,就告訴我,我同陛下說。”
若是臣子,那陛下交辦的事,上刀山下火海,絕對沒有辦不成的說法。
但若是親人……還不能訴訴苦、撒撒嬌麼。
今天是汪直的生辰,晚上萬貞兒讓小廚房做了幾個菜,都是他愛吃的。
“這是荔浦芋頭扣肉、梧州紙包雞、還有桂林米粉。”萬貞兒說,“新來了個廣西的廚子,你看這些菜可合你口味?”
汪直還是念舊的,小時候進宮總是吃不慣北方的口味,瘦的跟猴子似的。
萬筝畢竟是穿的,而且很能适應,再說了能穿到宮裡已經是八輩子燒高香了,還挑啥子挑啊,沒給你穿成佃戶丫頭就萬幸吧。
她擡了個壇子過來:“這是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就這個罐子?”
“是罐子裡的東西。”
她打開蓋子,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撲面而來,汪直幾乎是直接跳開了。
反而是萬貞兒湊過來:“這什麼東西,是吃的麼?”
“吃的?”汪直大驚失色,“這能吃?”
他還以為這是什麼毒藥,喂給犯人,能讓他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還覺得萬筝這次居然挺貼心的。
“這叫做酸筍。”
萬筝用長柄勺子舀了一勺酸筍出來,那味道啊……簡直了……
“人家生日都吃長壽面,今天給你來個新鮮的,螺蛳粉。”
别的配菜都準備好了。
木耳和豬肉炒熟,放油,加蒜姜爆香,然後放入田螺炒,加水滾了以後放到骨頭湯裡一起煮。
辣椒明末才進入中國,現在還沒有,不過咱們有花椒、也有胡椒。
花生也是明末,當下也沒。
小萬把米粉燙出來,加入酸菜、酸豆角、腐竹,還有靈魂酸筍,最後加入螺蛳湯,一道螺蛳粉就成了。
“壽星先吃。”
“不。”汪直拒絕,“你先吃。”
過生日、應該吃長壽面,長長壽壽的,而不是臭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