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山搓了把臉醒醒神,都搓完了,才突然想起用的是喂馮水吃藥的那隻手。
他無奈地閉了閉眼,往馮水那邊看了眼,她正全神貫注地看着在一旁追着自己尾巴啃的狗,大概是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來一臉疑惑地看他:“哥?”
蔣山移開了眼神,裝作無事發生。
“吃了藥早點睡,我也要去休息了。”他自顧自這麼說了句,雖然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該睡哪兒。
堂屋吧?不然睡隔壁糧倉也行,現在天氣轉暖了,随便在地上鋪個草席也能過夜。
“嘬嘬……”他喚着還在繞圈啃尾巴的小白狗,“出去了。”
馮水聽他總是這樣喚狗,覺得有些奇怪:“哥,這條狗的名字就叫嘬嘬嗎?”
蔣山一時啞然,整個人都有些尴尬地僵在原地。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不是。”
“它沒名字。”
“沒名字?”馮水覺得更奇怪了,“它也是新來的嗎?”
蔣山更是難以回答,臉都快要燒起來:“也不是。”
馮水皺了眉,奇怪地看了看蔣山,又看了看地上終于停止轉圈的狗。
“你想叫什麼都行。”蔣山故作鎮定說了句,“我無所謂。”
“我來起名字嗎?”馮水有些意外地看他。
蔣山錯開視線,轉過臉去看狗:“嗯,随便起吧。”
“我懶得想。”房間裡都安靜下來了,他又補充一句。
“哦。”馮水點了點。
原來是懶得想,不是故意不起名字。
那他應該也是很喜歡這條小白狗的吧?
“那叫小花好不好?”馮水忽然冒了句,“花好看,最容易讨人喜歡。”
蔣山聽到這個名字,先是覺得意外。
一條純白的狗,叫小花?
但後面馮水的解釋又讓他覺得莫名合理,而且他都說了讓她随便起的,總不好食言吧?
小花……也挺好聽的。
雖然這是條公狗。
他看着正朝他搖尾巴的狗默默歎了口氣,點頭應下:“好。”
“那你睡吧,我出去了,有事叫我。”蔣山把狗喚了出去,關門之前這麼叮囑了句。
馮水輕輕擰着眉,沒答應,卻也沒說什麼。
蔣山關上了門。
房間裡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煤油燈還在燃着,用久了的燈盞裡混了塵土,燈芯時不時會蹭地炸開幾個小火花。
馮水看着自己正躺着的這張床,一時鼻酸,又要落淚。
媽媽馮春梅去世之後,她就沒再睡過床了。
有時是吃飯時用的長條凳,有時是幾捆柴,有時是草葉子。
看蔣六牙和爺爺奶奶心情,後來繼母來了,就都是柴了。
她隻能睡柴房,剛開始她還會哭,後面繼母說不聽話的孩子都該被扔到山裡喂狼吃,她就連哭都不敢了,半夜自己一個人蜷縮在柴堆上的時候也不敢哭出聲音,睡着了也總是夢見自己躺在狼堆裡,好幾頭惡狼猛地一下朝她撲來。
現在她被連面都沒見過的蔣山救了,他給她處理傷口,給她買藥,喂她吃飯,還讓她睡床。
她不該再哭的。
她吹了燈,慢慢躺了回去。
偏頭在枕頭上擦了擦淚。
他沒有扔下她。
他隻是去别的房間睡覺,明天還能見到他的。
就像下午的時候,他走了那麼久,最後不還是回來了嗎?還給你買了藥,還做了飯喂你。
他沒有要像蔣六牙那樣扔下你讓你在這裡等死。
他不一樣的,和蔣六牙、和繼母都不一樣。
他不會把你扔進狼堆裡,這裡也沒有狼。
馮水在心裡不停默念這幾句話安慰自己,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忽然,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正抱着一卷草席的蔣山握着門把探進半邊身子:“你怎麼又在哭?”
他這句話問得平淡,聽不出到底是什麼情緒,屋裡燈滅了,馮水看不清蔣山到底什麼表情,隻記得他剛才喂飯時看到自己哭的時候煩躁得歎了氣,下意識認為是自己吵到他、又讓他煩了,慌忙擡手擦淚,卻一下扯到了傷口,疼得縮了起來。
“馮水?”蔣山将草席扔地上,劃拉火柴點了燈,“我看看。”
他查看了下她的傷口,果然又在往外冒血。
馮水看他皺眉拿藥,以為是自己又給他添麻煩了:“對不起……”
“你跟我說對不起幹什麼?”蔣山給她上着從診所拿的止血藥,“疼傻了?”
馮水含着淚看着他,沒接話。
傷口再次包好,蔣山困意上頭,卻也不慌着走人,岔開腿坐床邊凳子上,手撐着膝蓋彎了脊背問她:“說吧,到底在哭什麼?”
“我一走你就哭一走你就哭。”他擡頭看了看,“這屋裡到底有什麼?”
他想起傍晚的時候馮水和他說過怕黑,又說:“怕黑你可以不滅燈,家裡有油,燒得起。”
隻要你别總哭,但故意裝成不哭了的樣子也不行。
我看了心裡不舒服。
他閉嘴咽了咽,沒讓這些話從嘴裡鑽出去。
或許是意識到哪裡不對,他在心裡又找補一句。
小花哭或者故意在我面前裝不哭我也會不舒服。
畢竟都是我帶回家的,我當然要負責。
“哥。”馮水終于開口說話,“你今晚……可以陪着我睡嗎?”
蔣山剛想說這怎麼能行,又聽見她說:“我媽媽死了之後,就沒有人再陪我睡過了。”
“我……”她忽地哽咽一下,然後豆大的眼淚和變了調的話語一起湧出,“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