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救。
可又有熱血沾濕他的手。
他再也堅持不住,崩潰地背着馮水邊哭邊跑着,跑兩步,就要停下來喘氣,喘兩口,就吸吸鼻子接着跑。
馮水聽見他哭,自己也哭。
說來奇怪,明明剛才很害怕的,現在怎麼忽然不怕了。
“哥……”
“等我……等我死了,你會記得我嗎?”
“你會去看我嗎?”
她又流起眼淚,在他後背說着:“我叫馮水,馮水。”
“哥。”
蔣山沒再回答她,憋着一口氣往診所瘋跑着,一路上驚動了不少人家的狗,朝着他兇惡地叫喚,他也不理睬,隻撒腿往前跑。
終于,他跑到劉家村的診所前,背着馮水沖進去找醫生:“劉醫生,你快救救我妹。”
劉醫生全名劉迎,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今天診所沒什麼病人,她正在診所後面打掃衛生,看見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這樣驚慌地跑過來,累得滿頭大汗,哭得稀裡嘩啦,也以為是出了天大的事,趕緊洗了手過來:“怎麼了?”
“我妹流血了!好多血!”蔣山找了個凳子,背過身去,想把馮水放上去,但又怕她摔,劉迎趕緊過去幫着扶着馮水。
剛過去,她就看見馮水下半身的血,她有所猜測,但這倆孩子哭得着實吓人,馮水的血流得确實也有點過于多了,屁股上全是,兩個褲腿也沾了快大半。
“傷口是在下半身嗎?上面有沒有?”她再次詢問。
“沒有,上半身都沒有我看了。”蔣山喘着粗氣,“就是下身那裡。”
蔣山說到這裡又沒忍住眼淚:“好多血,真的好多。”
“下身?”
劉迎聽他這麼說,松了口氣放下心來,低頭問馮水:“小妹妹能站起來嗎?”
馮水難受地搖了搖頭:“痛……”
“醫生怎麼辦……”蔣山着急地問着。
“沒事兒啊。”劉迎安撫着說了句,“你是哥哥?”
“對。”
“你先把你妹抱過來。”劉迎往診所後面走着,“過來。”
蔣山把馮水抱起來跟過去。
“廁所裡面等我。”
劉迎這麼說了句,進了房間拿東西,蔣山不解,但照做。
很快,劉迎走進來:“把妹妹放下吧。”
她過去扶着馮水:“堅持一下,先站着。”
然後對蔣山說:“好了你先出去吧,把門帶上啊。”
蔣山聽話地出去,剛關上門,腳踝忽然傳來一陣黏膩的觸感,他低頭一看,竟是渾身沾滿泥濘、卻還在朝他吐着舌頭搖尾巴的小花。
他鼻頭猛地一酸,眼淚再次翻湧起來,别過頭去,拿衣服下擺擦眼淚。
廁所裡,劉迎把馮水的褲子脫了下來,拿紙把她身上的血迹處理幹淨,拿紗布給她剪了個内褲的樣式,腰兩側留長,系上打好結,勉強算是個一次性的内褲。
她把衛生巾拿出來,一邊教馮水怎麼用,一邊給她貼上。
“就這樣,撕開背後的這個包裝,然後展開貼在内褲上,經血就不會流得到處都是了。”
馮水聽她說着,一下一下地點着頭,但小腹的疼痛和身上的疲乏依舊沒有消散,她害怕地再次詢問:“阿姨,我真的不會死嗎?”
劉醫生幫她處理好,又幫她重新換上一條褲子,笑着回答她:“真的不會死。”
“這是月經,是我們女人正常的生理現象,每個月都會經曆一次。”
“每個月都會有?”馮水痛苦地掉了兩滴眼淚,“每個月都會這麼痛嗎?”
“也不一定,畢竟你剛來嘛,有的人第一次就是會很痛,後面激素穩定了或許會好些。”
劉迎拿紙給她擦了擦眼淚:“走吧,阿姨去給你拿點止痛藥吃。”
診室裡,馮水剛吃了止痛藥,正趴在椅子上休息,劉迎把蔣山叫到了房間外。
附近村子都窮,家裡的青壯年一般都會去鎮上打工,留下老人和孩子,一個沒文化一個膽子小,說風就是雨,丁點磕碰就不得了,像今天這種大驚小怪的事她見過不少,但來個月經就以為自己要死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這是……家裡不但沒大人,也沒有女人的意思嗎?
她打量着蔣山,總覺得好像以前見過。
“以前來過阿姨這兒嗎?”她問。
“來過。”蔣山說着,看了眼屋裡趴着的馮水,“兩年前,我來給我妹拿藥。”
“她被人打了,身上很多傷。”
“哦。”劉迎想起來,“就是你哦,來拿了很多消炎和跌打損傷藥的那個男生。”
“你們家長呢?”她笑起來,試探着問了句。
蔣山抿了抿唇,垂眸說着:“沒有家長,就我們倆。”
難怪。
劉迎點了點頭:“那行,沒有家長的話,阿姨就和你說了。”
“你妹這個不是生病,也沒什麼大事兒,這個叫月經,女生進入青春期後都會有的,每個月來一次,但有的會痛有的不會。”
她轉頭看了眼馮水:“疼成你妹這樣的……平時多給她吃點肉,營養什麼的盡量跟上。”
剛說完,她忽然想到什麼,問蔣山:“有肉吃嗎你倆?”
“有。”蔣山點頭,“我會種地,還會賣藥材賣野果子。”
“是嗎?”劉迎有些驚訝,“這麼厲害。”
蔣山不大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那行,有肉吃就沒多大問題。”劉迎繼續說,“還有,你等下啊。”
她又回了房間,拿了幾包衛生巾出來:“這個叫衛生巾,專門用來吸收月經血的,長的晚上用,短的白天用,怎麼用我已經和你妹說了,回去記得給你妹買,一個月至少也得用個兩三包吧,這個在鎮上才有賣的,也挺遠的,你一次多買點。”
蔣山點了點頭。
劉迎把衛生巾遞給他:“這幾包你先拿着,這個月先用着,一會兒算在藥錢裡。”
蔣山接過去,再次點點頭:“謝謝劉醫生。”
“不用謝。”劉迎說着,往外走了兩步,蔣山以為她說完,正打算跟在她身後出去,卻不料她忽然又回過頭來。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兒。”劉迎轉過身來,“你妹……這就算是正式進入青春發育期了啊,除了衛生巾要準備,還要給她買内衣。”
“内衣?”蔣山皺眉。
他不記得自己十三歲的時候穿過内衣。
但下一秒,他又有點理解。
他十三歲的時候不是也沒流過血嗎?
馮水……是女孩兒。
不能當男孩兒養。
也不是喂點吃的做點裙子就可以了的。
“對啊。”劉迎看他這樣就知道他不懂,“你下次去鎮上的時候帶你妹一塊兒去,找那種内衣店,裡面有人會教你妹怎麼選的。”
“好。”蔣山點了點。
劉迎看他這模樣還挺懂事的,多問了句:“你上初幾了啊?”
“初幾?”蔣山沒聽明白,隻以為她想問日期,說,“哦,今天五月初二。”
劉迎笑起來:“我問你上學,初中幾年級了?”
蔣山有點尴尬地動了動嘴角,眼神下垂着,“我……沒讀過書。”
“沒讀書?”劉迎更加震驚。
家裡沒大人就算了,怎麼連書也沒讀,現在不是有九年義務教育機制嗎?
“你妹呢?”她又問,“她上學了嗎?”
蔣山這才忽地意識到,他這個哥哥當得有多不稱職。
“也沒有。”他微微低下了頭。
劉迎看他這樣也不好再問其他的,歎了口氣,還是好心提醒了一句:“你妹妹是個女孩兒,現在不讀書,将來長大了怎麼養活自己,難道也去幹挖田種地這種力氣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