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水的垃圾桶是蔣山倒的,走的時候,劉金過來給馮水遞了幾張紙。
馮水伸手接了過來,卻被蔣山抽走還了回去。
馮水被蔣山帶着回了家。
晚飯時出奇地安靜,連小花都識相地沒再上蹿下跳讨肉吃。
馮水埋頭扒着飯,臉上眼淚就沒有幹過。
蔣山試着吃了幾口,愣是吃不下,轉身要進屋給她拿帕子。
“蔣山!”
身後忽然傳來這麼一聲。
是馮水。
蔣山愣住。
馮水從來沒有叫過他的全名。
他有些遲鈍地轉過身來。
馮水放下了碗筷,一半都沒吃到,擡手抹了把眼淚,進了堂屋。
蔣山在原地轉身,視線跟随着她。
差不多一分鐘,馮水拿着把大剪刀出來,還搬了個凳子到院子裡。
她流着眼淚,氣沖沖走過來拉他手臂。
“坐下!”
她把他按在凳子上,下一秒,蔣山感覺到自己頭發被剪了一撮。
他噌地一下往旁邊躲開:“馮水!”
他捂着頭站起來,地上果然已經有了一撮黑發,他看向馮水,她還是哭着,眼睛紅得吓人,但眼神格外堅定:“你剪我頭發做什麼?”
馮水看着他掉眼淚,情緒激動,說話都在顫:“就是要剪!”
蔣山心疼地皺眉看着她:“馮水。”
“你别這樣好嗎?”
“那你又為什麼非要這樣!”馮水朝他吼着。
“我哪樣了?”他依舊溫柔。
“你!”馮水憋了口氣說不出來,下巴都在抖,“你!”
蔣山看她這樣也是無奈:“不就是因為我頂着這個頭發看着像瘋子嗎?”
“沒關系的馮水,哥已經跟你說了一路了,我不在乎的。”
“可是我在乎!”馮水再次吼了一句,眼淚流了滿臉。
“我在乎!”
“我不要他們說你!”
“我也不想看你一直活在你爺爺的影子裡!”
“馮水!”蔣山這回徹底發了火,朝她兇惡地吼了一句。
馮水被吓得一抖,眼睛都閉上了,但剛一緩過來,就立馬睜開眼攥緊拳頭,挺直了脊背和他繼續對視。
蔣山氣得點頭笑笑:“好啊,長本事了。”
他一把搶過她手裡的剪刀,拉着她往房間裡帶,馮水不肯,他就硬拖。
馮水一直在大哭,他也不聽,一直把馮水拉進了屋子,啪的一聲把門關上鎖了起來,轉身走了。
“哥!”馮水害怕得大哭,拍着門闆喊他,“蔣山!你放我出去!”
蔣山停住要離開的腳步,咬着牙忍住眼淚。
“蔣山!”
“蔣山!”
馮水還在大哭,帶着破碎的哭腔近乎嘶吼。
蔣山心像刀剜一樣疼,眼淚從他眼眶一滴又一滴滑落。
他攥着拳頭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轉過身去把門又打開,馮水已經哭得不成樣子,頭發完全散開,綁頭發的皮筋滑落在發尾岌岌可危。
“蔣山……”
馮水看着他又叫了一句,音量已經不大。
她嗓子都喊啞了。
蔣山心抽痛着,伸手把她牽了出來。
他在院子裡坐下,把剪刀重新遞給她。
“剪吧。”
“想剪成什麼樣都可以。”
他輕聲說着。
馮水抽泣着,接過剪刀,一邊吸鼻子一邊剪着。
太陽快下山了,馮水認真剪着,太陽完全下山,馮水還在剪着。
一點一點剪,先剪短,再剪短。
剪到頭發隻剩貼皮的一截青茬,她才開始給他修齊整。
光線已經非常不好,她上手摸了摸,覺得應該齊了,走到他面前,蹲了下來。
蔣山先是看着她,她還在抽泣,雖然不哭了,但眼睛還濕潤着,臉上有一道又一道被風幹的淚痕。
她沒看他眼睛。
她的手輕輕摸到他的下巴,往上帶了帶。
蔣山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順從地跟着她擡頭,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慢慢抓緊褲腿,心髒在胸膛不受控地猛砸着。
一股金屬的涼意從他下巴傳來,他被驚得一抖。
一陣刺痛。
馮水停了一下,但沒說話,拿袖子給他擦了擦血,繼續拿着一把他做來削水果的刀片給他刮着胡子。
什麼時候拿的刀片?
蔣山擡頭想着。
是拿剪刀的時候嗎?
還知道藏兜裡不讓他發現。
他嘴角輕輕彎着。
看來笨蛋妹妹也沒那麼笨嘛。
他擡眼看着天。
深藍色的夜幕,沒有月亮,滿是星星。
地上落了一堆他的頭發和胡子,和院子裡的塵土混在一起。
曾幾何時,蔣二全也是在這院子裡修剪頭發和胡子。
蔣山看着正上方的一顆星星。
爺爺。
乖孫……從今天起,就先不乖了。
他眨了下眼,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星光映在上面,染成又一顆星星。
“乖孫,永遠都是最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