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水知道了同學們不理她的原因,再次回學校上課的時候也就放平了心态,不再試着和人交朋友,也不理會别人的議論紛紛,每天自己上課下課寫作業打掃衛生,放學了就和蔣山一起手拉手回家。
唯一讓她意外的是,康元好像并沒有很在意這件事,她跟着家裡人去走了趟親戚,缺了好幾天課,但回來之後還是和以前一樣時而教她時而笑她,但更多的時候,是和她一起在課堂上此起彼伏地打瞌睡。
蔣山擔心馮水在學校受欺負,更怕她受了欺負又不和她說,連着好幾天地都沒種,偷偷溜進學校看她,發現她和康元處得還挺好,回來的時候好像也挺開心的,這才慢慢放下心來。
隻是他們偶爾還是會在校門口或者上學放學的路上遇到蔣家灣的人,但那些人總是一看見他們就跑,比起厭惡,他們表現出來的似乎更像是害怕。
怕蔣山這個瘋子,也怕馮水這個克星。
蔣山一開始還擔心馮水會難過,但後面發現有康元陪着,馮水好像也沒有太在意這些事。
他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的,雖然馮水在學校的朋友因此少了,但至少篩選掉的都是一些不好的,留下來的都是真心的。
而且對馮水這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姑娘來說,讓别人害怕,遠比害怕别人要好。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着,馮水的成績雖然還是沒什麼起色,但她已經基本識字,平時跟着蔣山去地裡玩的時候還會教蔣山認字。
新的一年到來,馮水果真如劉金說的那樣開始竄個子,直接從班裡身高倒數二一的女生跻身成為正數一二,蔣山去年給她做的衣服又穿不了了,年初做的時候還特意留了些餘長,結果剛到初夏,就又正好合身了。
蔣山就這樣看着馮水一點點長高,一點點長大,一點點從那個紮倆麻花小辮兒追着他喊着哥哥親哥哥抱哥哥我要吃糖的小屁孩兒長成紮單個低馬尾的文靜小姑娘。
但她在他面前還是愛笑,還是愛吃好吃的,還是白天偶爾沖他發發小脾氣、但晚上又要哭着鬧着讓他陪着睡。
蔣山總是嘴上嫌棄着說怎麼都這麼大了還不懂事,但同時心裡又美滋滋地享受着她的依賴。
要是妹妹能一直這麼不懂事該多好。
蔣山看着躺在他懷裡睡着的馮水這樣想着。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将馮水抱在懷裡哄睡了,記得她剛來那會兒,自己還牢記着什麼男女有别,什麼兄妹之間也要避嫌,還常常因為這事兒把馮水惹哭,後來雖然是搬來和她一起睡了,但到底還是分了床的,哄睡的時候也隻是坐在她床頭,給她搖扇子,或者陪她聊聊天,看她睡着了,就又回自己的床上去。
明明馮水小的時候他都還不敢和她太親近,怎麼現在馮水和他都長大了,反而還敢直接抱在懷裡睡了呢?
因為……真的把自己當成她哥哥了嗎?
所以……這樣肆無忌憚。
蔣山不禁這樣想着,懷裡的人呼吸逐漸變慢,他低頭看去,馮水已經在他懷裡睡熟。
還是小小的一張臉,白白淨淨的皮膚,清秀好看、但在逐漸長開的五官,還有……逐漸暴躁的脾氣。
蔣山看着她勾了勾唇,閉眼輕輕湊近了她的額發。
香香的,皂角的味道。
妹妹的味道。
他又想起馮水十一歲那年的生日,也是他第一次給她過生日,明明剛開始還很高興來着,但後面一聽他沒有生日,主動把生日分享給他,結果他還不要,噘着嘴哭得好傷心。
蔣山看懷裡的馮水笑起來,那年之後,他才有了自己的生日,也是在那一年,他終于選好了自己這麼多年來一直模糊的年齡。
他想離馮水近一些,再近一些,于是選了更小的一個數字。
所以馮水滿十一,他就滿十四,今年馮水十四,他也才十七。
隻是大三歲而已,沒有很多。
蔣山看她睡熟,輕輕将手抽離,重新躺回到自己床上。
馮水。
他的名字、生日、年齡、發型和衣服,他身邊的一切幾乎已經全都有關于馮水。
而且完全是他自己的所想所願,至今沒有絲毫後悔。
他能感覺到自己對馮水的有些情感正在發生變化,但具體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變了多少、又變成了什麼,他說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
就這樣渾濁着、混亂着、攪合在一起。
最好永遠都不要有清楚的一天。
他是馮水的唯一,馮水也是他的唯一。
兄妹,又或者是别的什麼,都不重要。
隻要是唯一,就好。
他閉上眼,兩人脖間項鍊上的那幾顆同蚌而出的珍珠正貼着各自的皮膚,随着逐漸平穩的呼吸起伏着,在朦胧的夜色裡,映映生輝。
五月初的時候,學校要組織一個舞蹈節目去何家村的高中為高三畢業生表演,初二年級由康元負責選人,馮水身高身材長相都很不錯,被康元連哄帶騙地拉了過去充數,每天下午的最後一節課都要跟着其他年級同學一起排練舞蹈,往往到了放學的時間也走不了。
蔣山也不急,馮水在教室裡排練,他就在外面等。
舞蹈教室裡都是女孩兒,不會想要在排練的時候被男的看見,蔣山知道這個道理,每次都站得老遠,瞥見有人從教室出來了,他再過去。
這天他還是照常去接馮水,教室裡排練結束,他從台階上起身,過去找馮水。
馮水正笑着和康元一起走出門,蔣山剛準備叫她,看見馮水先被另一個男生叫住。
蔣山正奇怪這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就看見他手上還拿着花和信封。
他趕緊跑了過去,在馮水一臉懵地接過他遞來的花和信封前一秒,把馮水拉了過來。
“你誰啊?要對我妹做什麼?”
“我……”那個男生看上去和馮水差不多大,比馮水高一個頭,長相一般,但看着還挺順眼,做了好久的心理準備才決定開始的表白就這麼被人一下子打斷,而且來的人還是馮水的家長,男生站在原地看了看一臉懵的馮水,又看了看滿臉警惕的蔣山,緊張得滿頭大汗。
“我……我叫劉明明,是初一一班的,但我也十四歲。”他用力捏着拳頭鼓起勇氣,“我喜歡馮水!”
“哇……”和馮水一起排練的女生們連連驚歎。
“好勇敢,這可是馮水她哥啊。”
“是啊,當着家長直接表白。”
“長得其實還将就,但配馮水好像還是差點意思。”
“哎呀人好就行了。”
……
周圍議論聲不斷,蔣山一手拉着馮水,另一隻手死死攥着拳頭,渾身血液都在沸騰,胸口不斷起伏着。
這是蔣山生平第一次想罵髒話。
“馮……馮水。”
劉明明又看向馮水,還想把花和情書遞給她,蔣山一把搶過來扔到了地上,警告他說:“聽着,我管你什麼劉明明李明明,馮水是我妹妹,你要再敢來騷擾她,别怪我對你不客氣!”
“走。”他轉身拉了馮水一下,力氣有點大,馮水一個沒反應過來,差點撞他背上。
回家的路上蔣山一直黑着臉不說話,緊緊牽着馮水的手,熱出汗了也不放開。
而且還走得很快。
馮水不懂他到底在氣什麼,明明也沒發生什麼大事,而且她從小就被人罵克星,現在終于有人喜歡了,難道不是好事嗎?蔣山為什麼會生氣?
但他黑着臉的模樣着實吓人,馮水不敢說話,隻咬着牙跟着,走兩步就要小跑一下,走兩步就要小跑一下,堅持了快一半的路程,實在是跟不上了,本來跳了舞就累,結果回個家還要一直跑,而且手還熱得很,她渾身都不舒服,偏偏蔣山還不理她,越走越想哭,一哭起來就看不清路,腳被一塊石頭絆住,眼看就要摔到地上,被蔣山一把撈起。
“沒事吧?”蔣山吓得趕緊檢查她的腿,擡頭一看,這才發現她哭了。
他心裡的火突然一下子全滅了,臉也不黑了,看着她說話都不連續:“怎……怎麼哭了?”
馮水看他終于不兇了,吸了兩下鼻子憋眼淚,卻再沒憋住:“哥……”
她已經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仰頭大哭,但還是完全跟着情緒哭得皺皺巴巴,沒有半點小姑娘怕醜的顧慮。
“哎哎哎。”蔣山忙把她抱進懷裡,“哥在呢,不哭不哭。”
“你發脾氣,你走好快。”
她擡起手:“還捏我……”
蔣山皺着眉很是無奈,他明明都沒有用力,隻是沒放而已,而且……有那麼快嗎?
這就急哭了?
不是都十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