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近了。
郁棘感覺被唾沫星子噴了一臉,“離我,遠點。”
“呵。”仇躍輕笑一聲,對準他額頭,猛地撞上去。
頭顱随之一震,剛止住的鼻血又如注向下流,郁棘強忍着殺意,以額還額地撞回去,卻被仇躍輕巧地躲開。
郁棘被慣性推着直直向前倒,橋柱在面前越放越大,眼看就要撞上,仇躍卻橫手一勾,摟着腰把他拉回原位。
“人得有點兒自知之明。”仇躍湊在他耳邊嘲諷。
郁棘被吹得耳根一麻,再不願意多管閑事,“趕緊,滾蛋,睡覺。”
“得嘞大少爺。”仇躍隔着雨衣順手捏了把腰,翻身下橋,行雲流水地躺回黑塑料袋裡。
身邊空無一人,郁棘長長吐出一口混着血腥味兒和沙塵味兒的濁氣,才快步走回家。
邊走邊下意識掏濕紙巾,但他轉念又一想,都髒成千年木乃伊了,完全不是消毒濕巾可以對抗的。
這得用高壓水槍。
要是能不死的話,他甚至想把内髒掏出來洗洗。
一進院子,郁棘就直奔别墅最外側的浴室,丢掉沾血的口罩和雨衣,脫下全身衣物,塞進專用機器,再把自己送到花灑下。
呼——終于安全了。
等他洗完換好浴室常備的睡衣上樓,天邊果然大亮。
五點半,陽光斜斜地照下來,沙塵暴也已平息。
世界安靜得隻剩鳥鳴。
和警長上蹿下跳毫不消減的精力。
橋邊已經有晨練的大媽大爺,黑塑料袋還大喇喇地挂在橋洞上,隐約能看見仇躍正蜷縮身體昏昏睡着。
院牆邊有道黑影一閃而過,郁棘皺了皺眉,卻沒理會。
他把警長哄下樓,搬來長焦對準仇躍放大,右眉和長疤組成的橫叉一會兒一抖,像是在做噩夢。
拍了十來分鐘,仇躍終于蘇醒,翻身上橋走出公園,郁棘一直盯着他進大學城才關機。
大學生?年紀确實像。
那幹嘛不住宿舍?
郁棘沒想通,手表嗡嗡地震動起來。
郁光女士。
他的醫生兼姥姥。
“喂,姥姥。”郁棘接起電話。
“小雞還沒睡呀,”姥姥中氣十足的喊聲傳來,“在家這半個月怎麼樣?”
“睡不着,在家挺好的。”郁棘有問必答。
姥姥聽出他話外音,“我重問,郁棘同志這半個月過得怎麼樣?”
郁棘笑了起來,對家人,他能躲則躲,對郁醫生,他才是毫無保留:“發病越來越頻繁了,今天半夜被風一吹就開始結巴。”
“你半夜出門了?”郁醫生疑惑不解。
“這是我的私事,但……”郁棘回憶着和疑似大學生·垃圾桶成精·流浪漢的對話,“今天發病之後也說了很多話。”
“那今天來複診吧。”郁醫生說完直接挂斷,完全沒給郁棘拒絕的機會。
郁棘愣了半天,又被老太太時而潤物細無聲時而雷厲風行的性格逗樂。
但他剛完成人體大清潔,實在不願意出門,拎着警長進屋往床上一撲。
密不透光的窗簾緩緩關合。
睡吧。
等醒來再決定。
-
姥姥開的是家語言障礙康複中心,叫遇光。
郁棘下午六點才到,剛進院子就聽見一陣孩童的喧鬧,但沒有話語,隻有笑聲。
大部分治療師已經下班,今天值班的,恰好是他熟悉的俞姐。
“小棘來找郁大夫嗎?”俞姐溫柔地問。
“對,她讓我今天複診。”郁棘點點頭。
俞姐領着他往三樓走。她右腳有些跛,後脖有道長疤,院裡也曾傳過一陣流言,但姥姥雷厲風行地壓制住,便也沒人敢再提。
上樓梯對她來說有些困難,郁棘嘗試過拒絕,但她每次都堅持陪着他走過這段路。
兩個人走得很慢,沉默着不說話,郁棘就在這段緩慢而安靜的時間裡,消磨即将剖析自我的恐懼。
姥姥的診室在最西邊,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正對夕陽。
“郁大夫,小棘來了。”俞姐敲敲門,笑着同姥姥打招呼。
“辛苦你啦小俞。”姥姥是個慈眉善目的潮老太太,笑起來滿是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陽光。
人如其名,郁光。
面對姥姥,郁棘有時會覺得,自己更像毫無朝氣的老年人。
“郁棘同志吃飯了伐?”她架上老花鏡,專業大夫的氣質立刻撐起來。
“剛吃完。”郁棘繞過屬于親朋的寒暄,直接把半個月的記錄遞給郁大夫。
15天,平均入睡時間淩晨4:27,雖然主要是受了今天拖累,但那作息表也混亂如盤古開天地前。
發病頻率看似減少,卻隻因他大部分時間都宅在家裡,這段時間他出門的發病概率飙升到75%。
唯一一次沒發病,是他想起來出門要吃藥。
郁大夫托着老花鏡一個個敲進電腦,“你說今天發病之後也講了很多話?”
郁棘想起流浪漢就渾身刺撓,感覺自己還沒洗幹淨,“嗯,被氣得。”
“不得了啦,我記得你生氣一般都不說話呀。”郁大夫驚訝得都現了姥姥原形。
“這個人不一樣……”郁棘有些煩躁,“他,他……”
郁大夫默默往發病次數上加了個一。
郁棘又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