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的獄寺隼人光着腳丫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濕漉漉的銀發還在滴水。他剛剛從宴會廳逃出來——大人們虛僞的笑聲和那些捏他臉蛋的手都讓他想吐。
最讨厭宴會了!
最讨厭大人了!
他踢飛一顆擋路的小石子,突然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琴聲。走廊盡頭的琴房門縫裡透出暖黃色的光,在雨夜裡像一盞小小的燈籠。
獄寺蹑手蹑腳地湊過去,扒着門縫往裡看。
琴凳上的女孩猛地擡頭,藍眼睛在燈光下像受驚的鹿。她穿着繁瑣的蕾絲裙,膝蓋上擱着一把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小提琴,整個人縮成小小一團,像是随時準備逃走。
又是哪個家族的瓷娃娃?
“噗——”獄寺不小心笑出聲。
小女孩吓得一抖,琴弓啪嗒掉在地上。她轉過頭,藍眼睛瞪得圓圓的,臉蛋上還挂着未幹的淚痕。
...在哭?
獄寺撇撇嘴推開門:“你拉得難聽死了!”
小女孩縮了縮脖子,小手緊緊攥着裙邊:“對、對不起...”
“第三小節應該是升Fa!”他氣勢洶洶地沖到鋼琴前,卻優雅地坐在琴凳上,“聽好了!”
小手按下幾個音符,力道控制得均衡,音準也及其精準。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突然破涕為笑:“你好厲害!”
“當、當然啦!”獄寺的耳尖突然變紅,“我可是很厲害的!”
獄寺莫名煩躁起來。他本該扭頭就走,可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在琴鍵上滑過,彈出一段即興的狂想曲。
令他意外的是,女孩的小提琴很快跟了上來。琴弓有些發抖,但音準分毫不差。
雨聲,琴聲,還有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獄寺的指尖不自覺地放輕了力道,即興曲漸漸變成《月光》的變奏。
麻煩。
一曲終了,他啪地合上琴蓋。瓷娃娃居然還坐在那兒,藍眼睛亮晶晶的:“你彈得真好。”
“用你說?”他轉身就走,卻在門口聽見細弱的提問:“你叫什麼名字?”
雨幕在走廊的落地窗外翻湧,像極了此刻他胸腔裡那股莫名的躁動。
“獄寺隼人。”
“我叫維斯塔。”演奏間隙,小女孩小聲說,“你...你明天還來嗎?”
獄寺故作老成地抱着手臂:“看心情吧!”
但跑到門口時,他又偷偷回頭看了一眼。暖黃的燈光下,維斯塔正小心翼翼地給琴譜畫上小星星标記。
...明天帶巧克力來好了。
銀發小男孩這樣想着,光着腳啪嗒啪嗒跑進了雨幕裡。他沒有看見身後的小女孩一直望着他離開的方向,藍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星。
後來他才知道,她叫羅斯,是彭格列某個繼承人手下的女兒,患有社交障礙,是被這場宴會排斥的“異類”。
宴會結束後的第一個上學日,獄寺隼人打着哈欠推開教室門,銀發睡得亂糟糟的,他慢吞吞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正準備趴下繼續補覺,突然發現鄰座的椅子上坐着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
金發,藍眼睛,正襟危坐地抱着書包,看到他進來時眼睛唰地亮了起來。
……那個拉小提琴的笨蛋?
獄寺僵在原地,睡意瞬間消散。
“隼人!”維斯塔小聲地、卻無比清晰地喊他,“我來找你了!”
誰允許她這麼叫我了?!
他張嘴就要反駁,卻在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神時卡住了。那雙藍眼睛純粹得像是西西裡最晴朗的天空,裡面盛滿了毫不掩飾的開心。
……社交障礙。
他突然想起昨晚宴會上,大人們小聲的議論——“羅斯家的女兒幾乎不出門”,“聽說連說話都困難”。
“随、随便你!”獄寺别過臉,耳尖發燙,粗魯地把書包甩在桌上,“但别打擾我睡覺!”
維斯塔用力點頭,像隻乖巧的小狗,甚至還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更多空間。
……太近了!
獄寺趴在桌上假裝睡覺,卻忍不住偷瞄她。維斯塔正小心翼翼地擺弄鉛筆盒,動作輕得像是在撥弄羽毛。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的金發上,像是鍍了一層柔光。
為什麼偏偏坐我旁邊……
……不過,好像也不壞。
上課鈴響起時,獄寺發現自己的課桌上多了一顆包裝精美的糖果,糖紙上畫着小星星。他擡頭,正好對上維斯塔期待的眼神。
“……笨蛋。”他小聲嘟囔,卻把糖果塞進了口袋最深處。
窗外的櫻花被風吹落,飄在兩人的課桌之間。這個春天,似乎比往常要溫暖一些。
一天,放學的鈴聲剛響,獄寺就聽見走廊拐角傳來刺耳的笑聲。
“喂,社交障礙小姐,你的小提琴呢?”
“該不會連謝謝都不會說吧?”
他的腳步猛地頓住,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書包帶。
又是那群混蛋。
拐過牆角,果然看見三個高年級男生圍在儲物櫃前,維斯塔被堵在中間,像隻被逼到角落的小動物。她的藍眼睛低垂着,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線,懷裡緊緊抱着樂譜——那是他們今天音樂課一起練習的曲子。
“喂。”
獄寺的聲音比他自己想象的還要冷。
高年級們回頭,看見一個銀發小鬼站在那裡,綠眼睛裡燒着駭人的火。
“啊?小不點想當英雄啊?”
領頭的男生伸手就要推他,下一秒——
砰!
走廊的花瓶砸在牆上爆裂開來,碎片像雨點般飛濺。高年級們尖叫着後退,而獄寺站在原地,手裡還拎着半截瓶頸。
“滾。”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走廊瞬間安靜。
維斯塔擡起頭,瞳孔猛地收縮——獄寺的後頸被飛濺的碎片劃出一道血痕,鮮紅的血珠順着銀發滴落在制服領子上。
“隼人......”她的聲音發抖。
“閉嘴。”獄寺惡狠狠地瞪她,“誰讓你在這磨蹭的?排練要遲到了!”
高年級們早就跑得沒影。維斯塔卻突然抓住獄寺的手腕,力氣輕飄飄的。
“醫務室”她固執地說,藍眼睛裡閃着水光,“現在就去”
“都說了沒——喂!”
他被維斯塔拽着往前走,想甩開卻怕傷到她。走廊上的學生們紛紛讓路,看着那個從來不敢大聲說話的女孩,此刻正紅着眼眶拽着銀發少年。
醫務室老師不在。維斯塔踮起腳,用沾了消毒棉的指尖輕輕碰他的傷口。
“......疼嗎?”
獄寺别過臉:“這種小傷......”
話沒說完,一顆溫熱的淚珠砸在他手背上。
“......笨蛋。”他的聲音突然啞了,“被欺負了就打回去啊。”
維斯塔搖搖頭,從書包裡掏出一盒手作曲奇塞給他。甜得發膩,但獄寺全部吃完了。
放學路上,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明天開始”,獄寺突然說,“放學等我一起走。”
維斯塔的眼睛亮了起來,用力點頭。
獄寺假裝沒看見她翹起的嘴角,把沾血的領子豎得更高了些。
麻煩死了......
......但如果是她的話,勉強可以接受。
五歲的維斯塔·羅斯站在鎏金大門前,小手緊緊攥着禮物盒的緞帶。她今天穿了最正式的粉色連衣裙,媽媽還特意給她的金發紮了絲帶,可她現在緊張得想躲回琴房。
“按、按門鈴就好......”她小聲給自己打氣,踮起腳尖去夠那個鑲嵌着家徽的黃銅門鈴。
門開得太突然,維斯塔差點摔倒。
“你遲到了。”銀發小男孩抱着手臂站在門口,明明隻比她高半個頭,卻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維斯塔的臉一下子紅了:“我、我練習了曲子......”她急急忙忙舉起包裝精美的盒子,“給你的!”
獄寺盯着那個系着銀色蝴蝶結的盒子,耳尖悄悄變紅:“...進來吧。”
走廊長得望不到頭。維斯塔小心翼翼地跟在獄寺後面,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搖晃的裙擺。突然,一陣濃郁的香氣飄來,穿着淡紫色洋裝的少女從旋轉樓梯上探出身:“隼人~這就是你偷藏的小女朋友?”
“碧洋琪!”獄寺像被踩到尾巴的貓,“胡說什麼!”
少女輕盈地跳下樓梯,發間鑽石發卡閃着光。她彎腰湊近維斯塔:“真可愛~比某個暴躁弟弟可愛多了。”
維斯塔本能地往獄寺身後躲了躲,卻還記得禮儀:“姐、姐姐好。”她掏出另一個小盒子,“手制曲奇...”
碧洋琪驚喜地接過,少女已經咬了一口粉紅色的心形餅幹,然後——
“......好吃?”獄寺不敢置信地看着姐姐陶醉的表情。
維斯塔從獄寺背後探出頭,眼睛亮晶晶的:“媽媽教我做的”
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灑在三個孩子身上。獄寺低頭拆開自己的禮物——一架精巧的鍍金節拍器,底座刻着給全世界最厲害的隼人。
“笨、笨蛋!”他兇巴巴地把禮物塞進口袋,卻一直沒松手,“...要去琴房嗎?”
維斯塔用力點頭,藍眼睛裡盛滿整個地中海的陽光。
在碧洋琪意味深長的微笑中,兩個孩子一前一後跑向琴房,身後灑落一串清脆的鋼琴音階——這次,是歡快的《春》。
維斯塔第三次拜訪隼人家時,帶了一籃剛烤好的杏仁餅幹。她站在玄關處,小手緊張地整理着裙擺上的褶皺,生怕自己哪裡不夠得體。
獄寺拉開門,看見她這副模樣,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又不是什麼正式場合。”
維斯塔小聲辯解:“媽媽說做客要穿得整齊……”
她話還沒說完,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一陣輕佻的口哨聲。
“哎呀呀,這是誰家的小公主?”
夏馬爾倚在門框邊,白大褂松松垮垮地披着,手裡還晃着一杯紅酒。他彎腰湊近維斯塔,笑眯眯地問:“小可愛,叫什麼名字?”
維斯塔的瞳孔猛地一縮,幾乎是本能地躲到了獄寺身後,小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角。
獄寺立刻炸毛:“離她遠點!你這個醫生!”
夏馬爾故作傷心地捂住胸口:“真過分啊,我隻是想和新朋友打個招呼——”
然而下一秒,維斯塔卻從獄寺背後探出半個身子,對着夏馬爾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對、對不起……是我太怕生了。”她的聲音細如蚊呐,卻格外認真,“維斯塔·羅斯……請多指教。”
夏馬爾愣了一瞬,随即大笑起來。他揉了揉維斯塔的發頂(在獄寺殺人的目光中),語氣難得溫和:“真是個好孩子。”
他直起身,對獄寺挑了挑眉:“你小子,運氣不錯嘛。”
獄寺的臉瞬間漲紅:“胡說什麼!她隻是——隻是來練琴的!”
維斯塔眨了眨眼,小聲補充:“……還有送餅幹。”
夏馬爾笑着搖搖頭,晃着酒杯離開了,臨走前還丢下一句:“珍惜點啊,這麼乖的小姑娘可不多見。”
走廊裡安靜下來,隻剩下兩個小孩面面相觑。獄寺别過臉,粗聲粗氣地說:“……别理那個怪大叔。”
維斯塔點點頭,從籃子裡拿出一塊餅幹遞給他:“杏仁的……你上次說喜歡。”
獄寺接過餅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又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來。
……麻煩死了。
……但如果是她給的,勉強吃一塊吧。
也就一般吧
陽光透過彩窗灑在地闆上,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虎斑貓蜷縮在壁爐邊的軟墊上,金色眼瞳在火光映照下像融化的蜜糖。維斯塔跪坐在它面前,指尖懸在它毛茸茸的腦袋上方,遲遲不敢落下。
“它、它會咬人嗎?”
獄寺蹲在她旁邊,銀發被爐火鍍上一層暖橘色:“膽小鬼”。嘴上這麼說,卻抓起她的手按在貓咪背上,“這樣摸”。
虎斑貓發出呼噜聲,維斯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