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看得吳且恍惚——
帝斯奎中學開校以來唯一的未分化亞裔隊長并非走狗屎運得來,隻有吳且自己知道他每天最早到籃球館,晚上會練到再也跳不起來一次才離開籃球館,這中間經曆了什麼。
黑發年輕人雙手撐在膝蓋上,壓了壓身體,突然便不再像是一開始那樣對趙恕那麼不耐煩。
“眼睛看着我,不要下意識的看向你想要突破的地方——”
“我沒看。”
“哦,你剛才想從我左邊突破,可能會做一個假動作右晃,但你還是想去左邊。”
“……”
“漏洞百出。”
對面持球的少年左右震動的眼球一瞬間落在了他的眉心。
在吳且一個愣怔停頓時,高大Alpha身型如風一般與他擦肩,球鞋摩擦地闆發出刺耳的聲響,趙恕持球過掉了他。
在吳且回頭的一瞬,他看見三分線外,少年以跟剛才的他幾乎一模一樣姿勢一躍而起,用一個漂亮的線外三分回敬他。
趙恕上前撈過落地的籃球,手腕一揮将球投擲而來。
他氣息微喘,沖黑發Beta揚了揚下巴,神色不無得意。
與籃球拍擊在木地闆上同時響起的,是吳且強而有力的心跳——
他“嗯”了聲,撈起連帽衛衣的袖子,點點頭正色道:“再來。”
……
到學校的保安拿着電筒來趕人,再擡頭看時間發現已經接近晚上八點,夕陽早就落下,明月高懸。
吳且坐在場邊喝自己買來的那成箱的運動飲料的其中一瓶,聽着保安的聲音,感覺自己迎來了大救星。
——二十三歲可能真的不是當打之年,他要累死了。
而在他不遠處,Alpha少年卻還是生龍活虎,他又換上了少爺的語氣,很不耐煩的告訴試圖驅趕他們的保安,籃球館建成他家出資二分之一,憑什麼不讓他用到八點?
這種發言太蠢以至于黑發年輕人不忍心繼續聽下去,顫顫悠悠站起來,從後面拽了一把趙恕的運動背心。
入手一把汗濕幾乎要擰出水來,吳且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趙恕是下午訓練了一個多小時的對抗賽後又跟自己加訓了兩個小時——
他不可能不累,但這個很嬌氣也很矯情的少爺從頭到尾沒有抱怨一句。
“拽我幹什麼?”
帶着熱烘烘的鼻息,皺着眉回過頭,俯身湊過來。
濕潤的氣息掃過吳且的面頰。
趙氏小公子因為上一秒還在跟保安吵架,語氣難以收斂的暴躁。
吳且縮回手,整個人後退了一步。
在毛巾上擦了擦不屬于自己的汗,換上了他慣有的溫和語氣,麻煩少爺不要為難打工人,今晚就到這裡。
“但我還沒熟悉新的運球姿态。”趙恕不高興道,說完停頓了下,上下打量一圈面前的黑發Beta,眉毛蹙得更緊,“你累了嗎?”
“我體力那麼好的話現在就不會加班費都沒有地站在這給你當陪練,而是拿着千萬年薪在打NBA。”
吳且平和地說,“是啊,我累了。”
趙恕一瞬間看上去很有話要說,但他憋住了,半晌嘟囔了聲“體力那麼差”,才不情願地随便擦了把汗,往更衣室方向走。
吳且見他妥協,松了口氣。
吳且沒有出很多汗,隻是累,所以他可以忍耐身上的衣服直接回家洗澡,擡腳要往門口方向走——
結果剛走出去一步就被人從後面一把揪住衛衣帽子。
“?”
吳且回過頭,看着原本轉身的少年不知道怎麼的又繞了回來,趙恕還是那副心情很差的樣子,迎上吳且困惑的目光像是面對什麼大麻煩,粗聲粗氣道:“等着。我讓司機送你。”
“不必。”吳且說,“我自己開了車來。”
“你剛才最後那一球如果不是腿軟歪了重心,球會進。”
趙恕面無表情道,“腿都軟了開什麼車,開馬路牙子上面去?”
“……”
吳且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
于是這一天,他第二次不情不願地坐上了趙氏小公子的勞斯萊斯後座。
……
上一次坐在這輛車上的對話十分不得了,以至于今晚都算是那一晚的後續,所以一路上吳且談話熱情不高,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這一次趙恕好歹是給他送進了院子甚至把車停在了他的家門口。
吳且是被趙恕伸手弄醒的——
少年兩根手指捏着他的面頰肉拎起來,以這種方式将他叫醒。
黑發年輕人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見趙恕那張放大的俊臉在自己的面前晃,一瞬間他精神恍惚以為自己還在做夢,直到趙恕面無表情道:“問你個問題。”
吳且:“别問。”
趙恕才懶得理他:“你……昨天是不是挺不高興我臨時标記林祖文的?”
吳且想說沒有,但是話到了嘴邊他覺得其實還是有的——
沒有男人要當被戴帽子的綠王八龜公。
更何況這帽子還是被人強行戴的。
他那麼低調又内斂的一個人,昨天當了一整天的校園八卦中心背後隐藏人物,有苦難言……要說高興,屬實是強顔歡笑了。
見面前的黑發Beta從剛蘇醒的迷迷瞪瞪因為自己的提問一下子沉默下來,算是默認,趙恕發現自己一時間居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甚至不知道這會兒胸腔之中蔓延開來的那種糾結,是高興還是覺得眼前的人太過無聊。
黑暗的勞斯萊斯後座,擋闆升起來了,燈未開,少年抿了抿唇,嗓音低沉略啞:“以後不會給他臨時标記了。”
吳且想說其實你讓他蓋好氣味也無所謂。
但想了想他還是沒這麼說,半晌看似有些遲鈍的“哦”了聲。
趙恕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然後突然往後靠了靠,轉開腦袋盯着車窗外,換了個語氣,道:“就這麼說定了。”
“……說定什麼?”
“明晚也要一對一。”
“……什麼時候說定的這種事?明天也要到八點麼?”
他以為自己的句式表達的不情願已經夠明确了,但也不知道趙氏小少爺沒聽懂還是壓根不想聽懂,他點點頭:“八點是早了些,以後到我家來,我家有球場,練完你可以直接住下來,反正房間多的是。”
這話一出,勞斯萊斯車後座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氣氛頓時有些詭異。
少年眼神飄忽,屁股往後蹭了蹭,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清了清嗓音道:“少不情不願的,今晚你練的不開心嗎?”
吳且沒辦法反駁。
從分化失敗、破罐子破摔逃避似的退出籃球隊的那一天起,他确實再也沒有跟别人打過球——
可能是不想面對隊友的詢問,也可能是拒絕承受教練同情或者失望的眼神……
至那之後,籃球隊他再也沒有去過。
今晚在大洋彼岸的高中籃球館,初秋最後的蟬鳴聲中,他幾乎要溺斃于籃球擊打地面發出的聲響,與球鞋摩擦木地闆時特殊的腳感。
有些記憶被不情不願的喚醒,然後排山倒海的襲來。
一時間說不上對此有什麼感受,好在夜色是最好的掩護色,勞斯萊斯的門打開,吳且下了車。
身後車發動的引擎聲中,鬼使神差的,他回過頭,看着車中後座少年東倒西歪地靠在那,百無聊賴的翻看一晚上沒查看過的手機。
隔着車窗,手機熒光下少年的側臉很模糊。
但好像不再像是一天之前那樣又蠢又不可一世。
“就再打一次,不能再多。”
月夜之下,小吳老師如此嚴肅的警告與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