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含糊的話語在耳邊炸開,他聲音雖輕卻很清晰。
蘇曦不由自主将手放在床榻邊,微掐自己的虎口,直到刺痛傳來,才勉強壓下心中的震撼。
從未見過這樣的陸景安,至少在她來到這個時代的這些天,沒見過。
“不……”
伴随着這個音節後,陸景安仿佛陷入更深層的夢境之中,嘴中的呢喃徹底沉寂。
他閉着的雙眸下,眼球劇烈滾動,呼吸驟然急促以至于微啟唇瓣配合着喘息,額間的汗更是細密地滲出,逐漸連成一片。
蘇曦緊抿着嘴,牙齒輕咬在下唇,躊躇半晌才緩緩擡起袖,手指扯出用内側相對柔軟的袖口,想要為他擦擦汗。
手臂輕擡忽而在空中停滞,指關節都輕微收縮,她心尖彌漫起極其輕微的酸澀,伴随着心髒跳動時抽動的疼。
就像是……
從來對你龇牙咧嘴恨不得給你一爪的野貓,突然收去利爪,滿身是傷倒在你家門口。
她微不可察地歎息,指尖捏緊袖口,用力之下指甲蓋從尖端開始褪去血色,直到右臂開始酸麻,才輕輕落在他的額頭上。
“都過去了。”她的聲音如風般飄散在空氣中,動作帶着安撫,一點點細緻又極其輕柔地将他額間的汗擦去。
她不知道他的過去,也沒有得到原主的完整記憶。
她隻知道他的名字,身份,和這幾天相處下來觀察到的信息。
多疑、觀察力敏銳、心思重,這些無疑就是蘇曦對陸景安最深刻的認知。
可她這日子的結論,與面前陸景安現在睡夢中的脆弱模樣毫不相幹。
在她擦拭的動作下,陸景安緊閉的睫翼似是沾染些許霧氣,呼吸慢慢平穩,仿佛随着夢境進入了凝滞期。
她收回手,雙臂交疊将下巴抵在手背趴在床榻邊,睫毛在月光下忽閃忽閃,眼底是毫不掩飾的疑惑和好奇。
随着她動作停止後,原本已經安靜不少的陸景安,呼吸再次厚重,齒緊咬唇瓣,幾欲将唇咬出血般使勁。
安靜的空氣中,除了呼吸,還有些許從陸景安喉間溢出的嗚咽聲。
蘇曦一瞬不瞬盯着陸景安,這種反差讓她心底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一縷烏發從耳邊滑落在他緊咬的唇瓣,被急促的呼吸打濕,絲絲縷縷地黏上去。
她的目光因這極其細微的變化,順着看過去。
當看清他唇上那抹血紅時,她蹙眉,不由自主擡手,指腹撫過他的唇,将被咬破的唇從牙齒下拯救出來。
當指腹傳來濕膩又柔軟的觸感時,蘇曦指尖微滞,呼吸都亂了幾拍。
她指尖縮回後重新舒展,将黏在他唇邊的頭發整理到耳後。
她做這些動作時,絲毫沒有察覺到面前的人呼吸也亂了,或者說,他本就紊亂的呼吸忽而停滞片刻,緊接着緩緩将氣呼出。
“睡着以後……倒像個人了……”
蘇曦低聲喃喃着,聲音幾不可聞。
指尖還殘留着他唇瓣柔軟的觸感,心頭那點異樣揮之不去。
她看着他難得毫無防備的睡顔,平日裡那雙總是藏着算計和疏離的桃花眼緊閉着,睫毛在眼下投下陰影,竟顯出幾分……無辜來。
她無聲地扯扯嘴角,如呼吸般歎出口氣。
“妹妹……嗎?”
她話音落下的瞬間,榻上原本閉目安睡的人,毫無預兆睜開眼,正對上她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瞳孔适應光線短暫的迷茫過後,緊接而來的是濃郁的警惕,陸景安看着她還沒有拉回的袖口,喉間滾動。
“殿下為何在此。”他嗓音還帶着些許沙啞,将眼底警惕掩蓋後,眼眸重新恢複清涼如水,甚至更加冰冷。
“深夜來訪……”他噙着詞,字字停頓,“殿下的‘關心’,真是别緻。”
他撐着床榻緩緩坐起身,俯視着蹲在床邊的蘇曦:“還是說,偷窺他人,是殿下新的癖好?”
蘇曦深吸一口氣,剛才心尖的那點複雜的情緒在此刻盡數消散,她站起身,鞋尖踮在地面輕轉,活動着有些酸麻的小腿。
“本宮看今夜月色正佳。”她将外側的袖口扯下,被他額間汗水沾濕的裡袖帶着潮氣黏在手腕,“出來逛逛,卻不曾想居然聽到丞相的……”
她手指探入袖口,将裡袖與肌膚分開些許,整理好才居高臨下看向陸景安,話鋒一轉,針鋒相對:“哭喊聲。”
陸景安瞳孔微縮,随後又恢複鎮定自若的表情:“哦?所以這便是殿下為夜探臣的床榻,所想出的‘合理’解釋嗎?”
“解釋?”蘇曦不緊不慢将手輕擡,自顧自玩着染着蔻丹的指甲,漫不經心的模樣竟顯出幾分嬌俏,“本宮來探自己夫君的床榻,還需要什麼解釋嗎?”
“比起這個。”她忽而斜睨陸景安,“我倒是更好奇,丞相剛剛夢呓中的‘妹妹’是怎的一回事。”
“你還有個妹妹嗎?”
陸景安手驟然收緊,指尖陷入柔軟的床褥中,面上血色褪去一瞬,又被更深的冰冷覆蓋。
他浮起一抹毫無溫度的笑:“殿下不僅有深夜探訪的癖好,還有幻聽的毛病嗎?”
“還是說……”他語氣帶着毫不掩飾的嘲弄,“這般試探臣,也是殿下新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