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結果其實正是他想要的。
兩人各自走回一個月前的起點,不相幹擾,也不會有任何顧慮和後怕。
但他卻突然感受到一陣強烈的後悔。
他不想失去這個朋友,盡管他不确定鄭淇是否将他當做朋友。
見久久沒有回答,鄭淇以為是默許,他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洩下一口氣,蓋上筆蓋,合上書,打算收拾東西走人。
“等會兒,我去透透氣,晚點你再講。”何昱猛地起身,把實木椅子撞出巨大的嘎吱聲,拉開陽台門,大步走了出去。
鄭淇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書桌前的厚重窗簾後,隻能看見一半的陽台,影影綽綽有何昱兩手撐在欄杆上的身影。
何昱在開了暖氣的房裡隻穿了短袖T恤,在陽台也是,被寒風帶起翻騰的衣袖,看着都讓人覺得冷。
陽台沒開燈,隻有小區路燈和周圍大廈的燈光迸裂來的一點點光暈。
那大半淹沒在黑暗裡的人影讓鄭淇積蓄了怒意的頭腦冷卻下來,心中翻騰起一陣孤獨和冰冷,明明自己坐在暖房裡,卻不禁打了個寒顫。
在他見過的各色同齡人裡,何昱與他相同,又與他不同。
他們在這之前,都獨來獨往,不與人有太多交際,在經濟上都能獨立支持,對自己認定的東西都有着一腔固執的堅持。
但何昱無論是在店裡的照片,還是第一眼遇見的印象,都像是一顆帶刺的仙人掌,不光紮别人,還紮自己。
他讓别人不得安生,同時也讓自己過不好,全然不像同為富二代的徐岱儒那樣過得恣意妄為,驕縱自得。更像是個從金絲籠子裡爬出來的一個自閉又狠厲的孩子。
他這間房間除了原本徐岱儒給他準備的東西,素淨得可怕,沒有多少彰顯個性的東西,主人不在的時候就像個樣闆房。大量手工作品和畫闆也是堆積在書房,據徐岱儒說,都快蒙灰了。
這一個月來,像是突然遁入瘋狂學習的狀态,除了看書之外,什麼都不在乎,簡直像毫無那一年的間隔,2班那些學霸們都比不上他的專注和認真。
适應速度之快簡直不像個人,又像是他在手起刀落間把什麼東西死死壓抑,強迫自己迅速接受新的生活和新的節奏。
但無數被壓着的東西還是時不時控不住地冒頭,反撲過來,無論是這捉摸不定的态度還是其他。
有時何昱就像個真誠至極的人,誠懇到能對他傾訴自己過去的事,時而又如今天這般生人勿進。
想不通,鄭淇也不打算自己傻子一樣繼續空想。
“冷不冷?”走到陽台前,鄭淇給自己加了一件厚外套,手握上欄杆,入手冰涼。
何昱可能是被風凍得反應遲鈍,開口啞然,咳嗽兩聲,“還好。”
鄭淇給他投去一個眼神,意思是這話你自己信不信。
然而對方壓根沒看他,落了個空。
“對不起。”何昱聲音低啞。
“你給我回去加件衣服,跟我逼你在這吹半天風似的。明天徐哥問我你怎麼感冒了,我多無辜。”鄭淇毫不留情。
“你煩不煩,我不說了啊。”何昱怒了,好不容易積攢出來道歉的勇氣全被加衣服又怼了回去。
“行行行,您先說,快說。”鄭淇催促。
說完一想他倆這對話,頓時有點想笑。
他确實挺能破壞氣氛。
何昱重新清了清喉嚨,像是表示自己非常抗凍,甚至還站直了身,讓上半身全部暴露在冷風裡。
鄭淇更加想笑了。
何昱一眼掃過來,他忙收住表情。
“我剛才,不是,我今天,哎,你别笑!你想什麼呢,笑屁!”何昱喊了一嗓子,本身就被吹得聲音有些沙啞,現在差點破音。
鄭淇看他這強裝不冷的樣子更加憋不住了,哈哈笑着搖了搖手,自己先回了房。
何昱隻能悻悻跟在後面回到溫暖的房間内。
内部的暖氣撲來,不得不說,讓他瞬間感覺從頭到腳一陣暖流湧過,比在陽台傻乎乎地吹冷風舒服多了。
“笑夠了?”何昱坐在床邊,冷冷瞅着笑趴在桌上的鄭淇,整個人抖得下面壓到的紙頁都皺起來。
“對不起,就覺得……哈哈哈。”鄭淇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笑點居然這麼低,廢了老大的勁才平息下來,端出認真的表情轉向何昱。
何昱的雙手指關節被凍得通紅,回了房被暖氣一烘,骨節被白皙的手背襯得更紅。
“噗。”鄭淇一眼看見,又想笑。
在對面灼灼的逼視下,他低下頭,看地闆上的紋路,咬緊牙不讓自己笑出聲,“好了,我不看着你了。”
何昱:“……”
之前沒覺得有多暴躁,現在他非常确定自己想打人。
何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你對我别太好。”
“什麼意思?”鄭淇笑容終于止住了,滿腦子疑問,“我對你好過嗎?”
“不要對我太好,從來沒有人這樣,我會覺得難受。”起初的幾個字對何昱來說,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但很快就适應過來,語速飛快道。
像是想要快到讓人聽不清。
鄭淇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卻不懂每一個字。
何昱皺了皺眉,解釋這句話對他來說更加困難,同樣也更難開口,他緊緊抓着床單,用力到小臂爬起青色的經絡。
“我不喜歡你這樣。”他簡單粗暴,近于破罐子破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