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過去的十幾年都在和家庭較勁,私立學校裡太多人的家庭和他的父母有過交集,大家知根知底,對他的目光更是投注了一層别人強行給他加注的形象和光圈。
一中讀高一的時候,是和家裡矛盾最激烈的時候,焦慮與煩躁占據他全副身心,已經無法進行正常的交友。否則也不會在和趙遠程同處一班的情況下,這樣熱烈外向的人都沒有跟他說上幾句話。
沒有遇到過這樣能夠簡單相處的朋友,更不懂相處之道。
鄭淇的言行舉止,讓他分不清是以一個受雇的角色還是一個單純朋友的角色對待自己。
這一個月,每一個平和相處的夜晚不斷消融長久以來的孤獨和寂寞,又打破了他一直賴以存在的獨立清淨空間。
昨晚從直播間出來,對鄭淇的許多疑惑和猜測更是擾得他睡不着,半夜爬起來作畫打發時間,一晚上折騰下來,隻睡了兩小時。
這些混亂都讓他煩躁,想要退而求其次,各自站在更加單純的立場,互不關心,互不打擾。
等鄭淇幫他補完課,他就不再需要依賴這人,也不會因為那人而讓自己的心緒過得接連起伏。
計劃想得很好,可才幾天,就讓彼此措手不及。
除非他轉學,否則根本沒法擺脫這些慌亂。
何昱搖搖頭,甩開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
更何況,他……壓根不想讓自己失去一個這樣純粹的朋友。
然而想要實現所想,隻能硬生生推開人,這讓他意識混亂不清地想要用粗暴直接的言行将人推出自己的地盤。
何昱呼吸有些急促,眼神開始渙散。
鄭淇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能自己一遍遍在腦海裡琢磨他說的話。
依稀有些能感受到他的想法,但又不确定。
何昱突然轉過頭,半伏在床上,劇烈呼吸,有出氣沒進氣。
“你怎麼了?”鄭淇震驚之下沖過去扶住他。
他喘的每一下都帶着劇烈的氣息摩擦聲,視線空白地看着床單,維持着這個僵滞的姿勢一動不動,連帶半扶着他的鄭淇也不敢輕舉妄動。
大概五分鐘後,半弓着身的人才緩過神,側了側頭,但眼神還是渙散無光,隻呆呆望着眼前的空氣。
“沒事,岔氣了。”他動了動腦袋,然後想要站起身,卻在起身那一刻眼前一黑,沒站穩似的一晃。
鄭淇上前拖住他。
“别管我!”何昱狠狠一掙,幾乎是壓着怒氣說出這句話,語氣格外粗重。
空氣瞬間變得凝滞而沉重。
鄭淇放開他,看他重新重重倒回床上。
半晌,何昱的呼吸平靜下來,用胳膊擋住自己的眼,在寂靜中低聲說,“對不起。”
這回鄭淇沒有笑,何昱也沒再有任何羞恥心和難堪的情緒,隻是平靜地一字一頓。
“對不起,我就是這樣。”
“我不知道怎麼跟人相處,你嫌煩的話,不用接以後的家教。我直接買你的筆記本,打包五萬。”
鄭淇像是被何昱的話鎮住了,久久沒有答複。
就算鄭淇未來還是因為各種私人問題需要打工,這五萬估摸着也足夠他撐過高中剩下的時間,按照他平時節儉的水平,甚至不用太擔心剛入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
說實話,如果在認識何昱之前,有人提出這樣的條件是他很難不動心的。
何昱以為鄭淇如果想接受,也會拉扯一番,于是自以為貼心地低聲補了句,“你等我緩十分鐘,我等會兒給你轉賬。”
房間的空氣更加凝滞,點點沉重像凝聚成了水珠,密布在房間裡,要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
“我就值這點錢啊少爺。”鄭淇說出這漫長的幾分鐘裡的第一句話。
何昱沒有任何糾結,毫不猶豫道:“可以,十萬。”
“……”鄭淇險些又被氣笑。
這時候他才能看出這人是有點富家少爺的樣子,起碼揮金如土,十萬抛出去眼都不眨一下。
何昱不知道有沒有十分鐘了,但他清醒有一會兒了,不打算再幹坐着,渾渾噩噩擡頭想要起身。
這時,一大疊書本試卷粗暴地撞上他的臉,酸痛的感覺瞬間湧上鼻梁,肩膀被人用力推了一把。他被人撞倒在床上,緊接着,他感覺到自己被人扣住一側的肩死死按住。
睜眼就見那張平日裡表情和煦卻對誰都帶着距離的臉近在咫尺,漆黑的眸子像漩渦一樣将他的聲息表情全部吞沒,讓他忘了臉上的痛,呆愣地望着那人壓過來的臉。
他無法直視這人的眼睛,想要側過頭,卻被掐着下巴定在正面。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鄭淇第一次對他怒吼,眼裡是仿佛下一刻就能打上他的盛怒。
何昱動了動嘴角,想說是,卻張不開口。
“你他媽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有吸引力啊,誰都上趕着貼你冷臉,聽你幾句道歉就能相安無事了是吧!”鄭淇揪起他的衣領,讓他更貼向自己。
“有幾個錢就能為所欲為是吧,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醒醒,什麼年代了!”
“你當給我幾個冷臉,就能順手把不想要的丢開?”
“告訴你,不給一百萬不賣!你這輩子别想考上六百!”
距離太近,聲音太響,一呼一吸都觸在彼此的肌膚上,情緒太清晰地傳遞到他的身周,何昱如同被人從頭到尾裝進一個麻袋,迷迷糊糊腦子僵滞着轉不過來。
“一百萬……”他遲疑。
“你他媽真想着一百萬啊!”鄭淇更加憤怒,一拳砸在他耳邊。
“我現在真拿不出來。”
人意識模糊的時候大概腦子也蠢笨如豬。
鄭淇罵道:“你就是個神經病!”
他憤怒地把手邊一疊試卷砸在何昱臉上。
兩人一上一下隔着試卷,即便看不到對方的臉,卻知道彼此對視了許久。所有思緒都在劇烈的情緒裡起伏,耳邊隻能聽到壓抑的呼氣聲。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