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飯局前,何昱原本打算速戰速決,卻不想最後在目送司機将邱永明送走後,他全然沒有心思打車回去,而是沿着道路踽踽獨行。
心中的各種念頭擾得他頭疼欲裂。
何昱向前走去,腳下起伏的台階讓他險些絆倒,眼前豁然開朗,這才發現自己走到了當初那個搶占小孩滑闆的廣場。
此時正值周末午後,陽光暖融融,廣場上人群熙攘,右前方向他背光走來的人,身姿挺拔。
“你怎麼在這。”何昱問。
南二的鄭淇,一中的鄭淇,層層身影交彙成現在向他走來的人。
鄭淇說:“我要是說不小心路過你信不信。”
他想要語調輕快地開個玩笑,話音卻透出兩分生硬。
眼見何昱蹙眉,他避開對方投來的視線,側頭說:“我問了徐哥。”
他知道今天何昱會和邱永明約飯,一眼就認出他的邱永明。他們極有可能會提及自己這個話題,他不知道何昱在得知那些破事後,又會用什麼樣的眼神再來看他。
他現在隻能輕輕避開那道灼灼的視線。
鄭淇說:“想不想喝奶茶?請你。”
“飽了。”
鄭淇一攤手,“我餓了。”
“……”随便。
兩人第二次來到那家奶茶店,即便何昱表示不餓,鄭淇還是點了一人一杯。
“你拿着,不想喝就最後給我。”鄭淇說。
這次他們還是坐在露天的位置上,這家店外賣生意不錯,線下卻沒什麼人。
何昱搓揉着手裡的吸管紙,覺得不論想不想喝,這時手裡必須得有點東西才能舒緩情緒。
角落裡很靜,涼風掃過,這回不光是他緊張,顯而易見鄭淇也在緊張,垂手斂眸,像是陽光下的一場審訊。
審訊誰?
他的還是鄭淇的?
何昱揉着額角茫然地想。
“對不起。”動念之下,他脫口道。
他沒想打探鄭淇的隐私,但他實際上也沒忍住想要知道。如果他不問,想必邱永明也不會回答地那麼詳細。
鄭淇失笑,“你這話說了幾次了?而且我現在聽到這個就想起我的五萬,阿不,十萬。沒拿到這筆錢仔細一想還真挺心疼。”
何昱聞言癱了臉,“要不要我再給一個機會?”
鄭淇咬着吸管,壓不住嘴角,“别,再來一次得算上我的精神損失費。”
“我出不起?”
“你可别說了,再加價我是真能應了。”
“操。”
鄭淇修長的手指抵着眉,似乎想将眼下的笑意擋下。
“笑屁。”
話是這麼罵着,何昱忍不住回想,一時覺得自己那時的瘋樣也挺可樂,話音裡也帶上了幾分輕快。
劍拔弩張的氛圍突然就洩了一地,松弛而柔軟的東西漸漸浮上來,緩緩占據了圓桌兩側。
鄭淇一口氣喝完半杯奶茶,滿足地咽下珍珠,“再來點吃的吧,我真的餓了。”
于是直接一氣點了一堆炸雞薯條雞蛋仔。
何昱看着這一桌簡直能算兩人份的食物,“你是不是這一天就還沒吃過飯?”
鄭淇:“是,光顧着緊張了。”
這話簡直可以用開誠布公來形容。
何昱逼問:“緊張什麼?”
“緊張你對着人一不留神又甩出一張五萬支票,卻不是給我的。”
“……”
五萬五萬,沒完沒了。
“開玩笑的。”鄭淇彎着眼。
“吃你的。”何昱被怼得腦子空空,面對這樣笑着跟他勾起唇角的熟悉的面容,他一點都不想再糾結之前的那些想法。
鄭淇着實餓狠了,十分鐘把桌上的餐盤掃蕩了個七七八八。
他把何昱不要的奶茶撈了過來自己喝,讓服務員再上了一壺茶。
“我是從南二轉過來的,你知道吧。”鄭淇冷不防說起事。
“嗯。”何昱支着頭看他。
“林澤宇說的不錯。”
他皺了皺眉。
“當時确實所有人都以為我要被記過。”鄭淇端着茶杯,慢慢啜飲,“因為我在家長會鬧事。”
——他打了家長。
“我媽媽。”鄭淇微不可見地停了一息,又接道,“你知道的,她是做主播的,主要是音樂頻道,平時拍拍照,接些商業廣子這類。”
似乎是怕何昱誤會,他加了一句,“沒其他的,平時挺忙,白天出外景見不到人,晚上就屋裡直播一晚上。”
所以忙到完全顧不上鄭淇?何昱漫不經心地想。
“高一有次,我媽去參加家長會,優秀學生家長代表需要露面。我讓她去了,我也被老師叫來教室幫忙。一個同學的爸爸一直關注她的直播間……”說到這,鄭淇手指敲着茶杯,繼續以平靜的口吻陳述,“他媽——那位阿姨大概是對她有什麼誤解,就當面指責辱罵她。”
“當時場面挺混亂,阿姨沖上來要扯我媽讨個說法。我當時就闖進兩人之間,推開他們。”
他扯了扯嘴角,“後面發生了什麼我也不太記得,最後大概是我自己被撞倒在地上,磕了一腦袋血,被送去醫院。”
何昱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淡定接受鄭淇的任何說辭,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不論是否會證實邱永明的說法——盡管他從頭至尾都不以為然。
然而真相在當事人口中,從打家長變成受害者的轉變還是讓他措手不及。
他驟然一擡眼。
鄭淇垂下眸子,“你同學說的是我打家長是不是?”
何昱沒作聲,但他的啞然已經給了肯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