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口氣還沒徹底松下來，這時，忽然有人喊道：“住手！孟賊已被擒拿，爾等亂臣賊子還不速降！”

隻見城樓之上，幾個禦前士兵擒拿住了老人，冷冷的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稍有不慎，便會一命嗚呼。

少年隻怕老人有個三長兩短，立時轉動手中劍柄，揮刀，幾道明銳的劍鋒分幾路向那幾個挾持老人的士兵飛刺而去。當然，沒有刺死，僅僅是擦過他們的臉頰，留下一條血痕，但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也足以把士兵們吓個一跳。

就趁士兵們分神的時候，老人掙脫了束縛，躍下了城樓。

而剩下的禦前士兵們本就是強弩之末，更何況，國主不在眼前，更是一盤散沙，紛紛四散逃去。

少年眼見老人脫難，心中慶幸，本想跑過去問問老人是否安好，這時，卻有人大喊道：“報——！”隻見幾個孟家将士押着一個身披黑袍的人，來到老人面前，道：“将軍，人抓到了！”

“很好！”老人将那人披風一掀，赫然是龍袍加身，正是國主。

原來，方才國主察覺外頭生出事變，命人将老人抓了以後，為保全自身性命，在屬下的掩護下逃走了。奈何……終究是大勢已去，孟家軍早就料到國主會逃跑，速速将宮殿圍了一個水洩不通，輕而易舉，便将國主擒拿在手。

孟家将士們問道：“将軍，敵人大都在這坑底了，接下來如何？”

少年心道：“自然是得饒人處且饒人，老師答應過我的。”

然而……哼，怕是他自作多情了。

隻聽老人冷冰冰道：“……全都殺了。”

少年頓時驚愕在原地。

他不明白，老人為何說話不算數？

這時，将士們得令，紛紛滑下了巨坑，對着已失去反抗之力的禦前士兵們大開殺戒。

很快，巨坑，變成了一個血乎乎的埋屍坑！

風過，捎來一陣濃濃的血腥味。少年再也忍不住，彎腰狂吐起來。

他想奔過去救人，眼前卻忽然攔來一個人，是孟譽。不知是不是因為光線昏暗，他雙眼陰沉得可怕，嘴巴卻咧出一個笑容，神秘兮兮地道：“你若是過去救人，便是與将軍作對。”

少年道：“可是老師答應了我，不會趕盡殺絕的。”

“答應了你？”孟譽好似聽到了極大的笑話，仰頭哈哈大笑，好半天，才長長籲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銳光，直言道：“傻小子，他是騙你的！”

少年一怔，“……什麼？”

“我說——”孟譽盯着少年，咬着牙，一字一頓，重聲道：“那個老不死的，騙！了你，欺騙，懂嗎？這麼多年，從頭到尾，從見你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都在騙你！”

“你在胡說什麼……”少年的眉頭越皺越緊。

他還記得老人說過，信任，是學會做人的第一步，沒有信任，那麼這個世間便隻有虛假。因為信任，他跟随老人去了桃花源，因為信任，他跟随老人來到這戰場。後來的一切，都是因為信任才發生的。

可是，孟譽怎麼能說，老人自始至終都在騙他？

他下意識地否認，“你胡說，分明是你在騙我。”

“我騙你？是，我是騙過你，我明明是那個老不死的親生兒子，卻騙你說……哈哈，我是他的侄子。”說這話的時候，孟譽的雙眼濕紅一片。

少年大吃一驚，驚得一時間沒說出話來。

孟譽欣賞着他的表情，湊近了他，惡狠狠地盯着他。

因為嫉恨，五官顯得格外誇大又猙獰，就像一頭惡鬼。

他用一種得意的、怨毒的語氣道：“不過你也别得意，他拿你當親生兒子看，也不過是為了跟你套套近乎，為的隻是利用你。”

話鋒一轉，他又揚起了笑容，道：“你以為，這人世間真的有桃花源麼？我告訴你……”突然一把抓緊了少年的衣襟，把他提到眼前，貼着他的耳朵說：“沒有……沒有。沒有！這個人世間從來、永遠，都不會有桃花源！”

少年聽得心驚肉跳，一把推開了他，“你胡說什麼！”

桃花源裡那些美好的回憶都是真的，他到現在還清楚地記着桃花源裡每一人的音容笑貌，還記得桃花源帶給他的溫情和樂，怎會是不存在的？

“存在的，存在的！”他一遍遍大吼着，直到氣喘籲籲，沒了力氣。

然而，耳邊都是慘叫，空氣裡都是血腥的氣息，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老人食言了，而他，是造成這一場屠|殺的罪魁禍首。

他紅着眼，抱緊了頭，“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他雙腿發軟，想要坐在地上，卻被孟譽抓住雙肩，提了起來，強行的，在他耳邊無比斬釘截鐵地說：“桃花源就是假的！那是你的老師，一手給你打造的春秋大夢！桃花源是他找人一磚一瓦建的，桃花源裡的人是他找了戲子演的，殺了桃花源所有人的士兵是他的屬下，專門在你眼前自導自演了一場溫情與悲情交織的大戲。”

孟譽的眼中露出痛恨、嫉妒、憤怒的精光。他心中的火燒得越旺，說得話越是有條不紊口齒清晰，就是要一個字、一個字，釘進少年的心中，把他的心紮得千瘡百孔，紮得再也跳不動為止。

他緊緊貼着少年的臉面，猩紅雙眼大睜着，盯着少年，厲聲道：“他做這一切，為的就是先取得你的信任，讓你對他心存感激，讓你對桃花源産生感情，然後，在你完全沉浸在白日夢中的時候，再背地裡，親手，把你的美夢一把火燒掉。

這個時候，你會有什麼感受？對那些士兵感到憤恨，對桃花源感到難過，你想報仇，想讓桃花源回來。

這時，你親愛的老師正中你的下懷，他拿出另一套謊言繼續騙你。他告訴你那些殺人的士兵是當今國主的屬下，國主是個暴君，如果不除掉他，整個人間都會變成地獄。最後他會問你，你願不願意與他一起建立桃花源。

是不是？”

是……

全被他說中了！

少年驚得呆了。

他心跳得越來越快。

卻是不容他緩上片刻，緊接着，孟譽又道：“隻要你回答‘願意’，你的老師便可以繼續進行他的計劃。”

少年心中猛地一滞，“什麼計劃……？”

孟譽得意一笑，“你看，你沒有反駁，你已經信了我的話……”

少年打斷道：“我問你是什麼計劃！”說着，不由自己的，心中突然燒起了一股怒火，一拳頂開了孟譽。

少年的力道奇大，孟譽胸口正中拳頭，一下摔倒在地，嘴角溢出一絲鮮血，立時眼中冷光一閃，卻也并不發作，從地上站起來，用指背輕輕擦掉嘴角的血，冷哼道：“你是白癡嗎？到了現在，什麼計劃還不清楚嗎？”

少年頓了一頓，顫聲道：“……統一天下？”

孟譽挑眉，默認。

少年慌張道：“可是，老師說，國主是個暴君，該當逼他下位，換更有才德的人上位住持國事！”

孟譽不客氣地道：“那是他騙你的！”

少年搖了搖頭，仍是不肯相信，“怎麼會？不會的……我……我親眼看見國主的士兵燒殺搶掠！不止是在桃花源，在别的地方也有很多這樣的情況發生！難道這麼多人都在演戲麼？”

孟譽道：“當然不是。”

少年緊繃的心頓時一松。

然而，一口氣還未完全松出，便聽孟譽急轉直下，沉吟道：“而是——”

而是什麼？

少年的心登時又緊繃起來。

他瞪大了眼眶，瞳孔震顫，定定地望着孟譽。

隻見，孟譽的眼中劃過一絲詭異的、興奮的光，嘴角漸漸勾起，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半晌，唇舌輕輕一動，似要說出第一個字。

這一刹那，少年忽然想捂住耳朵，遁地逃走。

卻哪裡會讓他如意？孟譽語速加快，字字誅心道：“而是，那其實是前任國主留下的弊政——前任國主，才是那個暴君！你猜當今國主為什麼要弑君上位，就是因為看不下去黎民百姓受苦啊……！”

“……”

少年徹底驚得呆了，好像沒了靈魂的提線木偶。

他說不出來話，隻是不住地後退。

孟譽一刻不停，接着道：“當今這位國主自從上位以後，可是勵精圖治，是個當之無愧的好國主呢！多虧了你，那好國主才淪落到了一個殺人騙子的手中。”說着，啪啪鼓了兩下掌。

少年恍惚地搖着頭，一臉欲哭無淚。

他隻是雙腿發抖，繼續後退着。

而孟譽，則目光陰鸷，牢牢鎖住他，步步逼近，絲毫不讓他有逃跑的機會。他繼續道：“你猜，國主上位後的第一件事要幹什麼？”

少年捂住耳朵，搖了搖頭。

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孟譽卻非要說給他聽，“國主上位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穩固政權。隻有政權穩了，他才能放開手腳革除弊政。你還記得洛王的割地麼？老不死的這一點沒騙你，洛王的确是當今權勢最大的王侯，大到已經威脅到了皇權。所以國主上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辦法除掉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