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我啊!我在說話,我是青溪啊!我就躺在床上啊!”
床上?衆人看去,卻見那屍體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眼也不轉,嘴也不張,顯是死屍一具,怎能說話?
這時,那人卻又道:“對對對,你們已經看見我了,快來救我!”聲音不似方才那般尖銳咆哮,雖仍是神經兮兮,卻更平靜一些,因而,亦能聽出,說話之人……是個男人。
吾愛雙手一攤,笑吟吟道:“肯定不是我。”
而是,蔔幼指着那斷頭人,道:“是他,琴師雲白。”
然而,那“第三人”卻道:“不對不對,我是青溪,不是雲白!我在這,在這兒啊!床上躺着的這個是我啊!”
聞言,衆人先看床上屍體,隻見那屍體仍是全然不動;再看雲白,卻見他一張嘴巴喋喋不休,道:“床上那個才是我!我是青溪,不是雲白!”
衆人隻覺這琴師雲白約摸是神志不清,說話的明明是他自己,又何以說是一具死屍在說話?
蔔幼忽然想起,在進破屋之前,聽到雲白說過的一句話,有道是:“不,我是隻有魄,沒有魂。”,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那麼,雲白的“魂”在哪裡?
蔔幼略一思忖,看着那死屍道:“你隻有‘魂’,是雲白用來借屍還魂的,是不是?”
隻見雲白的嘴巴一張一合,道:“是,是啊!我是青溪的魂,被這個瘋子拿來複活千遍萬遍啦!他每回都把我放進臭烘烘的死屍裡,可是我動也動不了,哪裡也去不了,我真的受不了啦!”
如此,蔔幼大抵能猜出:“雲白的魂魄被分成了‘魂’與‘魄’,‘魂’在死屍體内,‘魄’在雲白自己的體内。”
吾愛道:“原來雲白雙鬼,指得是這般含義。”
經他一點撥,蔔幼恍然大悟,原來将‘魂’與‘魄’兩個字的左右結構拆開,便是‘雲,鬼’,‘白,鬼’,因而合并稱之為:雲白雙鬼。
可若這隻是雲白自導自演,他又怎會說甚麼“我受不了啦”,“放過我”之類的話?
略一思忖,蔔幼對着那死屍,又道:“好,我救你出去,你從此以後都不能見雲白了。”
聞言,竟沒了聲息……
過得半晌,隻聽“青溪”道:“不……不不不……我,我不能離開雲白,我不用你救了,雲白,快來帶我走!”
蔔幼卻又道:“你其實不是青溪。”
“我是青溪!”
“她是青溪!”
這兩句話,自然是由雲白一人說出,隻是聲音不同,一個尖銳癫狂,一個則是雲白本聲。
蔔幼心道:“我想得沒錯。”
雲白的‘魂’與‘魄’被分成兩人,但實則都是雲白,隻不過雲白卻不知這一點。
魂說:我是青溪,我還活着,但我受夠了雲白,我想離開雲白!
對于前半句“我是青溪,我還活着”,是因為:隻要青溪活着,對于雲白而言,便是一種慰藉,因此,無論‘魂’,還是‘魄’,都會堅定地認為‘魂’就是青溪,青溪還活着。
而後半句“我受夠了雲白,我想離開雲白”,卻是因為:這一百多年來,雲白施行了千萬遍借屍還魂之法,卻始終無法成功,令雲白大感崩潰。那麼,要如何解釋這種現象?
雲白想起自己曾被青溪殺死,以為青溪是不是讨厭他?加之青溪始終無法像活人一般複生,崩潰絕望之下,難免會産生一些消極的看法。因而,便自然而然的,用‘我受夠了雲白,我想離開雲白’來解釋借屍還魂失效的原因,也以此來欺騙自己:青溪不是活不過來,隻是因為想要離開我,才不肯活轉過來。
一來,這說到底,隻是一種自我欺騙的說法,隻是一種無奈之舉,并非心底真實的想法。二來,魂與魄,實則都是雲白,心底真實的想法自然都是:青溪活轉過來,留在雲白身邊。
因而,當蔔幼談起“我救你出去,你從此以後都不能見雲白了”,以及,“你其實不是青溪”,雲白的魂與魄都進行了反對。
想到這裡,蔔幼大感唏噓,心道:“這真是個癡兒,竟會為了愛一個人,将自己的靈魂分成兩半,在自己編制的謊言中,活了一百多年,不願意醒過來。哎……”
正百感交集,忽聽“咯咯……咯咯……”,隻見滿屋屍體突然動了起來,此招無疑是控屍術。而那施法之人,雲白,則持左右兩根琴弦,一邊綁着桃夭,一邊綁着“青溪”,站在群屍之中,顯是打算逃跑。
南煙道:“想跑哪有那麼容易!大家放火!”
但聽“嗖嗖嗖”一陣破風之聲,百餘道火團一起飛了出去,很快,群屍盡數着火,屋子開始坍塌,正趁混亂之際,一道白影閃過。南煙眼尖,立時道:“琴師雲白跑啦!追!”
卻哪裡追得了?死屍們雖身上燃火,卻仍爬出廢墟,瘋子一般,朝着女弟子們狂奔而去,将其包圍。即便尚有女弟子追擊雲白,卻都被琴弦輕易殺死。而蔔幼見李秾手無寸鐵,離她又近,隻得先行救她。至于吾愛,則是替蔔幼清理附近的死屍。
整個過程發生之快,隻在片刻之間,衆人尚且反應不及,而那雲白飄如鬼魅,隻怕用不了多久,便即消失在荒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