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在雨幕中狂奔,濕透的衣裙緊貼着身體,冰冷的雨水順着發絲滑落,卻無法澆熄她心中熾熱。這一刻,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與放縱,仿若掙脫了枷鎖的束縛,她是籠中鳥出囚籠,掙紮着唱出泣血的歌。
她張開雙臂,大喊:“快去找陛下!四殿下病了,他需要太醫,我要見陛下!”
巡夜的宮人紛紛上前阻攔,大多不敢觸碰她,隻得高聲呼喊,報請上峰。少數大膽的試圖攔住她,喊道:“貴妃娘娘,此舉有違宮規,請您快停下吧!”
貴妃卻肆無忌憚,橫沖直撞,狠狠推開攔路之人。宮人們被推倒在地,他們驚惶失措,嚷道:“貴妃娘娘瘋了!瘋了!”
“我不是貴妃!”嘈雜的聲音刺痛她的耳膜,她猛然回頭,怒吼出聲。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低語:那我是誰呢?
她心想:我是何淑菡。
何淑菡赤足踏在崎岖的鵝卵石路上,她的一隻鞋子早已跑丢,沉重的裙擺拖泥帶水,黏膩地纏繞雙腿。她一向熟稔的路途,往日乘轎假寐片刻便可至三十三閣,目下卻漫長得仿佛耗盡了她的一生。她不得已咬緊牙關,喘息着向前。
“啊——”何淑菡一聲慘叫,撲倒在地。掌心腳心皆滲出血水,軀體上的疼痛被胸中的亢奮之感掩蓋。何淑菡掙紮着爬起,前路卻被一人阻擋。
大雨沖刷下,宮牆在扭曲、變色、融化,沈如琢紅袍飄搖,面色蒼白如同鬼魅,而他身旁撐傘提燈的小太監皆低眉垂首,面目模糊。何淑菡見此情景,霎時如芒在背,恍然發覺自己從入宮那日起,便已墜入了噬人的魔窟,而她直至死到臨頭才窺見這驚悚的真相。
“貴妃娘娘,您往哪兒去?”
“沈如琢!”她聽到那閹人的聲音,擡起頭,咬牙瞪向那道猩紅身影。
沈如琢輕歎,俯身欲扶:“貴妃娘娘何苦來哉!”
他常年侍奉高陽帝左右,如影随形,寸步不離。而他的面孔身形亦如一道模糊不清的淡影,雖不會錯認,但總叫人說不出他到底是何模樣。此刻,他的臉在她眼前放大,放大!她避無可避,突兀地看清了他的臉:眼如桃花,笑意盈盈。
何淑菡驚恐後退,猛力甩開他的手,又因用力過大跌倒在地。
她半躺在地,想仰看蒼天,碩大的雨滴卻砸得她睜不開眼。她忽然感到十分可笑,可笑這世道,可笑這人心,可笑她自己!她緊握拳頭,猛砸地面,狂笑不止,狀若瘋魔。
沈如琢收回手,雙手交疊,平靜冷漠地看着她發狂:“貴妃娘娘何故視我如蛇蠍?您冒雨疾奔,驚動六宮,實在有失體統。陛下命我傳話,着您速回宮休息,不要再鬧!”
“景讓病了,我要見陛下!”何淑菡嘶聲道。
沈如琢彎唇輕哂,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