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乾玟一到荔縣,便叫黃鹂去錢莊領了錢。
煥然一新後,偶遇薛副将帶着一隊人馬,氣勢洶洶往荔縣一處宅院去了。
黃鹂愕然,小聲道:“小姐,那不是您在荔縣置辦的宅院嗎。”
“是啊。”乾玟從容道,甚至語氣裡還有幾分感慨。
她是重生的,自然知道鄒以汀上輩子最大的心結,便是沒能給鄒家平反。
但究竟他當年被召回京城嫁給世女後發生了什麼,以至于她在那樣的地方與他重逢,她查了很久,卻什麼也查不到。
乾玟多少能猜到,有人刻意抹去了鄒以汀的一切,最終把自己從整件事中摘了出來。
既然查不到,那她就親眼看。
這輩子她占了更多先機,幾年前,她踩着主系統“玄乎的界限”,來過荔縣,布下了一張大網。
這邊界就是,她要讓網裡的所有人來找她。
隻要她們主動找她,那就不算她違規。
她知道,鄒以汀私下裡多年來一直在查左丞相貪污案,如今尋到她遞給他的這根線頭,他怎麼可能不扯。
不一會兒,就有人來“請”乾玟。
彼時屋子裡,衆人都在等着乾玟現身,飛鷹和薛副将一個急地直跺腳,一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韓縣令則縮頭縮腦站在一旁,楊芳跪在屋子中間,小眼睛滴溜溜轉。
鄒以汀則靜默地立在窗邊。
俄頃,兩個人走進院子。
那女子又換了一身朱紅的披風,坐在皮襖包裹的輪車上,手裡捧了個金絲湯婆子,窄口的袖子裹着她的手腕,露出骨相秀美的手。
那雙手白淨修長,沒有一點繭子,一看就是不會武,也從不做粗活的。
這院子設計精妙,他站在窗口,視線越過廊庑雕花能看見她,她卻看不見他。
乾玟隻坐在外頭候着,忽然擡頭,向廊庑的一側望過去。
從她這處應看不見鄒以汀的,她卻并未收回目光。
清風拂過她病弱的面容,她輕輕咳了兩聲。
鄒以汀眉心一皺,錯開了視線。
“讓她進來。”
乾玟一進去,薛副将就一臉“怎麼又是你”的複雜神色。
韓縣令:“啟禀将軍,這位便是那方宅院的主人、楊芳的現任主家,王文小姐。”
乾玟裝出和她們一樣一頭霧水的樣子:“将軍怎麼突然找我?”
飛鷹上前把前因後果說了一番,薛副将輕笑:“這楊芳,是王小姐的管家,聽縣令大人說,拿人還得看王小姐的面子。”
乾玟隻忙低頭一直咳,壓根不回她的話,反倒叫薛副将更惱火,好像一拳頭打在棉花上。
上首鄒以汀打量的眸光如劍倏忽紮向乾玟,乾玟擡眸大方迎上他的視線,目光卻更加柔和,盈着細碎的笑意,竟有種親自将那劍身繼續往胸口送了一送的錯覺。
一瞬後,鄒以汀利落錯開眼眸,對楊芳道:“認人。”
楊芳泣涕漣漣,小眼睛滴溜溜瞥了眼身旁的乾玟。
乾玟隻漏給她一個眼神,便叫她吓得渾身戰栗:“是她,就是王小姐當初把那逃犯送給我家姑姑的,說那人是她的友人。”
乾玟非常恰當的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抱歉,王某經商多年,遊走四方,交友甚廣,不知楊家小妹提到的,是哪個友人?”
鄒以汀神情冷漠,看不出他的情緒,隻一雙星目定定落在她面上,一寸寸滲進她的僞裝。
薛副将是個暴脾氣,恨不得一把揪住乾玟的衣領:我早就知道你這丫頭不簡單,還不快說實話!
楊芳哭訴道:“王小姐,她們說的,估摸就是李姐。”
乾玟思量再三,好不容易從腦子裡搜刮住這麼個人的模樣:“哦~李姐啊,好多年不聯系,突然說到這個人,我都想不起來了。
她長得那樣普通,我們不過幾面之緣,我見她可憐給她找了個差事,又哪裡知道她是個逃犯呢。”
薛副将翻了個大白眼:“警告你,别裝蒜!”
“大洲之廣,人多口雜,人行走江湖做生意,自然不能随便問别人的過去。”說罷,她好似說多了話,氣不順,伸手平了平急喘的胸口,又道,“我倒沒問薛副将,突然闖入我的宅院,随随便便綁了我生意朋友的侄女,難道我一平頭百姓,就不值得薛副将給予一點點的尊重?”
薛副将:“你……”
上首鄒以汀食指輕敲桌面,薛副将立馬偃旗息鼓。
鄒以汀:“私藏逃犯,韓縣令,按律該當如何。”問的是韓縣令,目光卻如冰錐釘在乾玟臉上。
韓縣令擦擦額頭的密汗:“當,當斬。”
楊芳當即磕頭:“将軍饒命啊!小的并不知情啊!”
乾玟不為所動,好似真不知情一般,隻回以他溫潤的笑。
韓縣令繼續說:“不知情者……按律,也當流放,甯錯殺一千,不放走一個。”
楊芳就差把尿吓出來了,忙抓住乾玟的褲腳:“王小姐,您告訴她們,小的當真不知情,您也不知情。”
乾玟清咳了兩聲,那楊芳力氣大到差點扯壞她的新衣裳,她一個病身,卻微微一拂袖,便将褲腳從她的手裡解脫出來。
再擡眸時,又是對他綻出一雙彎彎笑眼。
“我與李家姐姐是在京城南郊認識的,當時她還是個乞丐,而我初來乍到,一見她那雙手便知她武功高強身手不凡,于是借機接近,與她互道姐妹,想雇她做個打手。将軍知道的,”她适時咳了兩聲,“草民體弱,生意場上若是一個談不攏,被揍了怎麼辦。
誰知我所料不錯,因我光風霁月,品貌才華均世間難有,又會賺錢,還真得了别人妒忌,招來禍患。”
鄒以汀:……
薛副将額角狠狠一跳。
“還好李姐三兩下功夫幫我打退了找麻煩的人,我感激不盡,後來我的生意與楊家搭上了線,便将她介紹給楊家,給她找了份長差。
自那以後我們便不再聯系。”
薛副将冷哼一聲:“空口無憑,且要壓你回京,待皇城司審查時,你再同京官大人們狡辯吧!”
乾玟拿着帕子掩面遺憾:“草民自知清白,但薛将軍也未免太過咄咄逼人。”
薛副将:……
沉默間,上首之人霍然起身。
颀長的身影遮蔽了雕花窗漏下的天光,恍若一棵長松,隻不過收攏了枝葉,叫人看着又高又寒。
“備馬。”
說罷,便大步流星離開,一陣風一般。
他要親自去楊芳的住處搜證據。
但凡涉及京城落雁案的消息,鄒以汀從不借她人之手。
是否知情,一搜便知。
薛副将忙跟上鄒以汀,低聲啐道:“這姓王的一定有問題,她是大皇女的人,京裡彎彎繞繞,各處勢力,水深的很。
那土匪寨雖然沒搜出軍刀,卻被查出有背後支持,一年到頭劫獲的銀錢八成都上交了,這姓王的突然出現,利用咱們剿匪,又把楊芳送到咱們眼前,指不定又是上頭在鬥法,将軍莫要趟這渾水。”
鄒以汀不回,隻固執地大步流星走到宅院外,利落上馬。
他握着缰繩的手發緊,吩咐道:“其餘人等待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