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裡粘哒哒濕漉漉的,像下過一場小雨。化了的雪水順着小栅欄的窗口漏進來,在牆壁上浸出一道道陰森的水痕。
乾玟仍穿着那身朱紅的披風與雪白的襖子,像從天上掉進這牢裡似的。
唯一不足便是她面容蒼白,似乎吓得不輕。
衆人趕到時,便看到仵作正現場驗屍,空氣中彌漫着嘔吐物的味道。
大半夜的死人本來就夠陰森了,偏生那楊芳死相詭異。屍體呈憋死的模樣,面色發绀,眼球突出,地上吐的、失禁的,一片狼藉。
乾玟吓得人和輪椅都縮在牢房的一角,還不時要探頭看,一副雖然害怕,但是擔心對方死于她殺,自己也身在危險之中的模樣。
她一眼看見鄒以汀自樓梯上下來,地牢裡的火光搖曳,穿過交錯的栅欄,在他挺拔的身形上也投下橫橫豎豎、明明滅滅的光影,他像是行走在光影織就的牢房中,琥珀色的眸子定定望着屍體。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地上的兩個坑上。
冬日大雪,雪下了又化,地牢的地上總是濕哒哒的,人們進來又出去,腳下的泥巴粘在地上,變成了小小的泥地,周圍仵作們又走來走去,踩得愈發混亂。
而就在這些泥地中,有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小坑,小坑的旁邊還有一個更小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的小圓坑。
非常淺。
細看的話,還有一條細細的不明顯的痕迹,自牢房的邊緣一路延伸到屍體的腳旁。
太細微了,若非習武之人眼力極佳,根本不會察覺有異。
況且地牢裡犯人們進進出出,沒有證據證明這條痕迹就是今天才有的。
但下一刻,鄒以汀的目光陡然穿過忙碌的衆人、層層栅欄,十分幹脆、準确地鎖定了乾玟。
乾玟的心髒嘭的一聲,像是被狠狠敲擊了一下。
她迅速調整好心緒,也對上他的視線,露出溫柔無害的神情。
仵作道:“啟禀将軍,是吞毒而亡。”
鄒以汀徑直走到乾玟的牢房前。
“開門。”
鎖鍊清脆地響動,每一聲都令乾玟的胸口發麻。
他當然查不出什麼。
隻是他立刻鎖定她這件事,叫她腎上腺素攀升。
二人皆不錯開目光,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緊張。
不消片刻,牢門打開,鄒以汀隻立在門外,不踏入一步:“搜。”
薛副将壓根不知道咋回事,腦子跟不上,但行動能跟上,立刻沖進來,招呼人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把一眼能望到頭的牢房翻了個底朝天。
乾玟任憑其他士兵在她周身翻來翻去,對着鄒以汀氣若遊絲道:“将軍這是何意?草民不過才進牢房不到半日,這牢裡東西,草民真連碰都沒有碰過。”
薛副将一臉懵地搜完,一臉懵地擡頭看鄒以汀:?啥也沒有啊。
鄒以汀眼眸低垂,從頭至踵審視她:“搜身。”
兩個士兵忙上前,一左一右拽住乾玟的胳膊把她從輪椅上架起來。
乾玟乖乖配合。
薛副将上前,從上到下,把她外衣衣兜、腰帶,甚至是裙邊、輪椅坐墊裡面,都搜了個遍。
啥也沒有。
薛副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乾玟帶了幾分戲谑道:“草民的中衣好似還有個口袋。”
鄒以汀冷漠地盯着她。
薛副将聞言猶豫了一瞬,還是解開了她的外襖。
那雪白的襖子厚得狠,乍解開,裡頭竟隻有一件中衣,甚至能隐隐窺見銀練般的裡衣綢緞。
外襖一脫,較緊的中衣包裹出她緊實流暢的肌肉線條,不似别的女人般粗壯,卻叫在場衆人的視線均不自覺聚了過去。
偏生她腰細,前襟豐滿挺拔,且她任憑别人搜身,那中衣領口還露出順暢的頸部肌肉。
薛副将饒是女人,也不自覺吞了口唾沫,難以下手,隻好硬着頭皮搜過她的衣袖、腰迹。剛探上去時仿佛觸到玉雕寒鐵,不一會兒又溫軟極了,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處,無論是觸感,還是線條、程度,都叫人羨慕不已。
薛副将隻覺手上仿佛都拉了絲。
饒是她不喜歡這女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家夥的肌肉該死的漂亮,可惡的有錢人,連肌肉都和别人長得不一樣!
愈發燥熱的空氣中,鄒以汀的目光順着薛副将的手一寸寸掃過去,未發現任何東西。
“搜完了?”乾玟撐住輪椅的扶手緩緩坐下來,慢悠悠穿上襖子,如玉的手從下到上,一點一點,整好衣襟,“将軍可有什麼發現。”
随着她扣衣領的動作,鄒以汀不期然瞥見她脖頸上山巒般飛入衣襟的線條,眉頭緊緊皺起來。
搜不到也在他意料之内。
“韓縣令不若給王小姐換個地方。”
一旁沉默的韓縣令電光火石間理解了鄒以汀的意思:鄒将軍這是覺得王小姐十分危險,要派人監視王小姐呢。
她忙走出來,圓滑道:“是是是,王小姐身子骨不好,确實不能住在這地牢裡,何況又死了人。”
鄒以汀:“就換到鄒某住的院子裡。”
衆人均站着幹瞪眼。
乾玟輕輕笑了:“那就,多謝鄒将軍體恤。”
對面的黃鹂心下一凜:不愧是邊境有名的戰神,竟然看破了我家小姐要針對他的心思,把她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地下監視。
好缜密的心!
因為是丫鬟,她也被放了出來,忙收拾東西趕過去照顧。
她一臉愁容推開院子耳房的門。
耳房不大,隻有一個卧房和一個吃飯的小桌子,條件可謂艱苦。
但黃鹂一瞧,自家小姐竟然面上挂着笑。
難道,這些都在小姐的意料之中,她說不定要近身刺殺鄒将軍。
黃鹂懂了,一切都通了。
“小姐英名,任憑他再難接近又如何,小姐技高一籌,多算一子,定能如意!”
乾玟:你說得對!
翌日一早,天不亮,雞都沒鳴的時候。
乾玟醒了。
韓縣令早年和乾玟有點交情,乾玟初到荔縣時,給縣衙捐了不少銀兩,當年荔縣經濟困難,又逢北邊來的風沙災,糧食欠收,正是交不上糧稅的時候。
韓縣令小小父母官,愁得兩眼發直,乾玟的錢可謂雪中送炭。
那年韓縣令把她視作上賓,因她剛買下的宅院沒修整好,還請她在韓宅做客,住了一段時日。
依稀記得,住的就是這個清幽小院,約莫住了一個月。
後來打點好一切,乾玟便前往京城,再也沒回過荔縣。
韓縣令昨晚打點人偷偷送來些許點心,還往院子的小廚房裡塞了一些新鮮食材,還送了一封信來,信裡勸乾玟看開點,大緻意思就是:此行上京,清者自清,鄒将軍雖名聲不佳,但韓某觀其人實則公正,若需證人,随時可以傳喚韓某,小姐莫要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