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乾玟的唇角不禁上揚。
隻見鄒以汀又半蹲下來,手握成拳敲了一下元帥的腦袋:“吐出來。”
元帥嗚嗚兩聲,把嘴裡亂七八糟的草和土嘔了一地,鄒以汀撿起木枝,像在訓它,告訴它如果再犯就要懲罰它。
元帥頭抵下着,隻一雙大眼睛往上瞟,一副“對不起我錯了但我下次還敢”的傻乎乎、賤兮兮的表情。
鄒以汀從前養的那隻狗聰明伶俐,忠誠正直,哪裡見過這樣執拗的狗精。
他假模假樣抽了一下它屁股,實則隻抽到了地上。
沒抽到,但是元帥轟然仰天嗷嗚了起來:“嗷嗚——嗷嗚——嗷嗷嗷嗚——”
它大聲控訴,非要叫整個宅子的人都聽見似的。
鄒以汀:……
乾玟把窗戶推大了些,聲音溫柔但帶着不怒自威的警告:“元帥,不許欺負鄒将軍。”
元帥立刻噤了聲。
鄒以汀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他……被欺負了?
好像确實如此。
鄒以汀再看過去,乾玟隻是沖他抱歉地點點頭:“狗子頑劣,将軍勿怪。”
“無妨。”
鄒以汀很喜歡小動物。
她知道的。
扣緊窗戶,乾玟露出一個溫熱的笑意。
大雪接連下了多日,眼看河東軍的年也要在荔縣過了,再耽擱下去,怕是沒法在春日抵達京城。
越往東,天氣越暖,這場雪估計是河東軍能遇到的最後一場了。
鄒以汀下令雪一停就上路。
在荔縣停留的第六日一早,薛副将風塵仆仆回來了。
楊芳死後,她親率一隊人馬,順着楊芳屋子的地道一路回到了富山,彼時滿身塵土。
一進門,就瞧見一隻大狗在雪地裡打滾,那疑似涉嫌落雁案的商人王文就坐在廊下,捧着個湯婆子笑,而自家将軍……自家将軍在和狗玩扔樹枝。
薛副将:?
她遲疑地看了眼門頭:沒走錯啊。
“啟禀将軍,我等穿過楊芳屋内的密道,真的抵達了之前的土匪山寨,在臨近富山的一段密道中,發現了一個倉庫,裡頭有許多金銀财寶,其中,我們發現了這個。”
那是一個精緻的匣子,做功極其考究,不似俗品。
鄒以汀接過打開來,裡頭有不少精細的珠寶。
乾玟坐在廊下看着,目光不由自主丈量她與鄒以汀的距離。
她轉身從窗棂邊拿出一塊小狗零食。
元帥狗鼻子忒靈,一聞到味兒就汪汪沖過來,把鄒以汀往她這處帶了好幾步。
鄒以汀眉頭一皺,隻擡手讓丫鬟把狗子帶走。
元帥吃了零食,意滿離。
鄒以汀立在乾玟跟前三步遠,乾玟也很滿意。
薛副将一臉狐疑。
匣子裡還躺着一根金簪,那金簪上釣着朱雀,下頭還有小小的刻印:月。
薛副将身為女子,又是征戰沙場的将領,對簪子研究甚少,隻覺得好看。
鄒以汀卻是一眼認出,這簪子是京城錯金樓月齋的飾品,這家店很有名,一般會在飾品上刻印“金”字,而刻了“月”的,都是貢品,要獻入皇宮的。
這是皇宮裡的東西。
這群土匪果然有個大靠山。
他不由睨了眼乾玟。
乾玟隻歪頭眨巴眼:怎麼了?
薛副将:“将軍,我們甚至在倉庫裡發現了一些兵器,全都是軍用制式的,但沒有那把刀,這說明……”
說明那把刀隻是個引誘她們調查土匪的誘餌。
而丢下這個誘餌的人,就是輪椅上的那個虛弱女人。
此人是眼線的事如今似乎闆上釘釘,且她與土匪窩并非同一戰線,可能是大皇女想要借河東軍的手,沿途拔一拔其他皇女的羽毛。
至于楊芳涉及的落雁案,有可能和土匪窩背後的人有關系,也有可能沒關系。
依舊沒有證據證明,王文是否知曉李姐的身份,是否參與了楊家當年将罪犯護送出京的罪行。
但可以得出的結論是:王文必然是大皇女的人,大皇女其人城府極深,若不是她極信任的人,是弄不到鎮潮軍的軍刀的。
幾乎在看到簪子的一瞬間,鄒以汀就已經有了決斷:“這借刀殺人之刀,鄒某已做了,王小姐,你盡可就此離開告命。”
乾玟一臉淡定。
他如此猜測,倒也符合邏輯。
“我聽不懂将軍在說什麼。”
鄒以汀眸光漸冷,這幾日與她一同照顧元帥的感情幾乎瞬間歸零,臉色陰沉的要滴出墨:“回京後,鄒某必交出兵權,回歸白身,王小姐盡可回你家主子,不必待鄒某如此,鄒某不值得她拉攏。”
人很容易先入為主,乾玟也不急着自證,便順着他的話往下說:“不是王某不想走,而是王某未痊愈,走不得。”
這話在鄒以汀聽來,已是拒絕他的提議,非要跟在他身邊,沒得談了。
荔縣不小,她在此又有宅院,怎麼走不得了。
“既如此,得罪了。”鄒以汀冷道,“拷上。”
薛副将不知從哪掏出兩個沉重的鐐铐,當即咔咔幾下,把乾玟的手腳都拷上了。
乾玟試着擡起手,鐵鍊互相碰撞,發出沉重的金石之聲。
鄒以汀:“無論你是何人,受命于何人,在河東軍,都要守河東軍的軍法。身份不明、涉嫌犯罪、細作者,均需看押送審。”
他以為對方會卸下僞裝,氣急敗壞,指着他鼻子罵他算什麼東西,一個罪臣,一個男子,竟然還把她拷起來了。
畢竟這樣的謾罵,他聽得多了,并不稀奇。
河東軍不能攪進奪嫡的渾水。
她卻無所謂地放下手,甚至雙眼放光:“将軍這回是鐵了心,要将我一路押回京城咯?”
鄒以汀呼吸突然沒來由窒了一息:“……是。”
她那這些天來病氣缭繞的容貌,忽然撥雲見日般,綻開一抹燦若春華的笑:“那将軍可要将我看緊,别讓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