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鄒以汀已經想透其中關鍵。
倘若此女沒有背景,那她就是和落雁案逃犯有聯系之人,必然是知情者。
此女若是大皇女的人,那麼楊芳便是大皇女留下的把柄,用來要挾某個皇女的,而這個皇女和當年的左丞相貪污案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如今此女的态度,就是大皇女的态度。
至于是哪種,還需辨别。
當年在鎮潮軍,他與大皇女非常不愉快,如今她派人到他身邊,定是聽了京内風聲。
他自認坦蕩,便不怕将王文留在身邊。
鄒以汀還想過把王文安排在身邊看押,對方會排斥,會抱怨,遠離,逃避,甚至憎惡,還想過怎麼趁她憤怒時勘破她的破綻。
但統統沒有。
她竟然問他要不要喂狗,還像那些飼養了珍奇動物的貴人一樣,問他想用什麼喂。
鄒以汀恍若回到小時候。
那時他還是将軍府的獨子,小小年紀就能收到各府請帖。
他與父親去禮部尚書家中做客時,其公子就問他:“這是我家養的珍禽,有三種飼料,你想喂它們那種?”
鄒以汀看着面前口水流到地上的狗子:……
鄒以汀想拒絕。
元帥“嗚嗚”哼唧了好幾聲,瞪大圓眼睛,尾巴搖得極快,打在地上啪啪響。
鄒以汀:“它……喜歡吃哪個。”
計劃通乾玟果斷遞過去一碗香噴噴的狗飯。
鄒以汀半蹲着,骨節分明的手遠遠接過碗,往元帥面前一放,元帥像是餓死鬼投胎一樣悶頭就是幹,嘴從碗的左邊鏟到右邊,風卷殘雲。
乾玟特意與鄒以汀保持了距離。
至少隔了三步遠,再走半步,便要突破鄒以汀的安全距離。
清透的晨光爬上了重檐翹角,落在二人頭頂。時光靜靜的,隻有狗子悶頭幹飯的吧唧聲。
她的目光輕輕落在他的發間,看見他剛練完劍,額頭上細密的汗,還有眉尾那道細小的傷疤。
他五官其實不算過分淩厲,面容也相對柔和,隻是氣質上帶了些刀光劍影。
這裡的人沒品罷了,欣賞不了這樣的俊朗。
視線向上,發現他高束的發頂,落了一片梅花花瓣。
乾玟隻覺指腹生起一絲癢意。
她手腕輕輕一轉,運起周身的内力,輕飄飄的,像是一陣風吹過,将他頭頂的花瓣吹落。
他忽而擡頭,掃了她一眼。
乾玟隻溫溫沖他笑,清咳了兩聲:“外頭寒涼,請恕王某不奉陪了。”
說罷,她拿起帕子掩唇咳了數聲,方驅動輪椅往小廚房去,沒走多遠,又回過頭:“将軍起這麼早,用早膳了麼。我備了一些甜湯,也不知将軍喜不喜歡喝甜的,我多加了些糖。”
鄒以汀摸元帥的手忽然僵住了。
他爹生前總喜歡在冬日煮些甜湯。
且娘親入獄之前,他是嗜甜的,爹爹每次煮,都會特意給他的那份多加一些糖。
“不必。”
乾玟聳聳肩,不在意的樣子。
進了小廚房,她方輕輕歎出一口氣。
等乾玟用完早飯,鄒以汀已經不在院中了,隻有吃飽喝足的狗子嚎來嚎去要玩耍。
乾玟隻好與它玩了一會兒,狗子才被丫鬟帶走。
可憐她一個坐輪椅的,被一隻大耳朵狗子帶着滿院子疾馳,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坐了個驢車呢。
河東軍原本預計在荔縣修整兩日便走,誰知當日下午又下起雪,且越下越大,鵝毛般紛飛,全軍隻能被迫多停留幾日。
在荔縣停留的第三日一早,乾玟被werwerwer的叫聲吵醒了。
于是這幾日即便鵝毛大雪紛紛下,她也每日雷打不動在小院子裡溜達元帥。
她坐在輪椅上撐着傘,把牽繩纏在椅子上,讓元帥拽着她溜達。
丫鬟好幾次都說:“不愧是王小姐,這法子甚好,這幾日元帥回去都不鬧了。”
乾玟也不想遛的,但院子就這麼大,總得出來刷刷臉。
鄒以汀自然也是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地在院子裡練劍。
于是每日他一出門,就能看到乾玟迷迷糊糊睡在輪椅上,任由元帥把她拽來拽去,繞着滿院子跑圈。
鄒以汀:……
乾玟即便早早被元帥吼醒,也不氣不惱,帶病也要溫柔的給它做飯,與它玩耍。
黃鹂卻不驚訝:如果是她,敢這麼叨擾小姐,早被千刀萬剮了,但換成小動物,小姐的容忍度總是很高。
鄒以汀雖在練劍,但餘光也會觀察她。
隻覺此人雖羸弱,但為人溫柔、包容。
鄒以汀練劍時,元帥就停下來看,時不時跟着蹦來蹦去。
這日,鄒以汀練劍時,元帥忽然沖天一躍。
乾玟的輪椅倏忽往前一哧。
她驚呼一聲,眼看要撞上院子裡的梅花樹。
一柄劍倏然插入她輪椅背後的扶手,隻一收力,便将她拽停。
乾玟做出一副吓得思維渙散的模樣,猛烈咳了數聲。
等她緩過神來,方轉頭沖鄒以汀點點頭:“多謝将軍,将軍第二次救下草民的命了。”
鄒以汀利落将劍拔出來,背在身後,目光掃了她一瞬,道:“将牽繩給我。”
乾玟彎腰把拴在扶手上的牽繩拆下來遞給他。
雪飄在他玄黑的衣襟上,他常年在外打仗,這點冷不算什麼,哪怕指節已經有些發紅,于他來說,沒有什麼是不能忍的。
他将牽繩纏繞在手腕上,對她别過頭:“進屋。”
乾玟眸光一閃,拿起手帕又咳了兩聲:“那就麻煩将軍了。”
一旁早已驚呆了的黃鹂這才上來推乾玟。
進了屋子,乾玟驅車到窗邊,小小推開一扇窗縫。
細長的視野裡,青年有些無措地立在梅花樹邊,似乎在回憶如何與狗子相處。
過了一會兒,他撿起一根樹枝,朝院子的另一角一扔。
元帥哼哧哼哧,撒了歡似的跑過去,飛快把樹枝帶了回來,還因為力氣太大,把那一塊草皮也一起撅回來了。
鄒以汀一整個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