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當日白天。
薛副将雖然腦子鏽了點,但是行動迅速,運氣好,經常能莫名其妙查到一些隐秘的事。
這不,上午鄒以汀剛叫薛副将帶人找找宋知府受賄、欺壓良民的證據,下午薛副将就搜羅來一籮筐。
當然,宋知府這些年堅持不懈地欺壓百姓,百姓心裡叫苦不疊,薛副将隻要端個小闆凳往那些個八卦中心一坐,再一一核實,就收獲滿滿。
花了一個時辰寫完折子,把證據全都整理好,鄒以汀下令,明日啟程。
他又想到城外那群流民。
今年冬日,幹旱頻發,且比往年更冷,許多地區凍死了不少人。城外,張二蘭帶來的人陸陸續續散了,卻又聚集了新的流民。
鄒以汀:“我們還有多少銀子。”
飛鷹一噎:“每年的俸祿本就不多,您要養京城的暗樁,還經常施粥,河東那邊,您也出錢幫助了不少人……薛副将家裡困難,她親弟弟身子不好,總是生病,您還貼補了一些,傅家又從來沒給我們寄過錢……我們存不下多少錢,若考慮日常開支,其他所剩不太多了。”
“還能買多少幹糧。”
飛鷹歎了口氣:“像上次那般多的是不行了,隻能買五分之一。”
他又想了想,道:“前幾日王小姐送來的藥材您差我送回去了,還剩一些香,若是把那些上等的松香當出去,夠資助好幾輪。”
鄒以汀:……
此刻,屋裡點的依舊是她送的香,氣味醇厚,安神舒心。
這幾日是鄒以汀這麼多年月事期間睡得最好的,可見香的品質極佳。
品質……其實是次要的。
她送他香,也許隻是好心,也許暗含諷刺,但無論初心是真心實意,或是虛假,亦或是人情世故,這都是鄒家出事後,他收到的第一份,獨屬于他的關懷。
哪怕是軍營裡的人,也不曾在特殊時期關懷過他。
大家都對他避之不及。
過了好久,鄒以汀才說:“将别人送的東西當出去,總歸不好。
剩下的錢都拿給我吧,我親自去看看。”
他換了一身青袍出門。
市集裡有大門面的糧油米面店鋪都貴些,且他這樣的人,容易吸引一些不懷好意的目光,不易說價。
他拐進一條人煙相對稀少的巷子。
獨自走在狹窄的青石闆巷中,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他進入米坊,在轉角處找到一家看上去比較靠譜、平價的幹糧鋪子。
“店家,有多少幹糧。”
店家殷切給她包了好幾麻袋幹糧,還問他住哪要不要幫忙送過去。
鄒以汀剛想同意,轉角忽然傳來細細密密的腳步聲。
一轉頭,看見了本應老老實實被“看押”的王文。
氣氛登時凝固了。
所有人都覺得周邊的空氣像是固化了,變成了沉重的豆腐,能把人砸暈。
卻隻有乾玟一個人,悠哉地好像隻是飯後出來散步消食一般。
“王小姐好雅興。”
乾玟眉梢輕挑,笑道:“悶久了,出門透透氣,賞賞‘花’。
畢竟窈窕美人,君子好球。”
她竟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種話。
在渤國,女子十五歲就能娶夫,十四歲就流連煙花場所的更是不計其數。
鄒以汀輕笑一聲,收回目光,隻當沒聽見,對店家說:“多謝,麻煩幫我送貨。”
然後轉身就走。
乾玟咂摸了一下他方才的反應,不确定是單純不在乎,還是有點生氣。
她叫掌櫃的自行帶人回去安頓,自己則推輪椅跟了上去。
鄒以汀和賣幹糧的店家步伐很快,她好不容易才趕上。
“我同鄒将軍一起回去~”
青年走在頂前面,背影直挺挺的,人卻緘默,步伐穩健但極快。
周身的氣壓低到不能再低。
“我擅自出門,鄒将軍不罰我嗎?”
鄒以汀冷冷瞥了她一眼:“鄒某隻是代皇城司先‘看押’王小姐。
看來王小姐身體恢複了,明日起,便随步兵一同行路吧。”
乾玟:……
她驟然咳了幾聲,鄒以汀全當沒聽見,腳步愈發快了,徑直要回宅院。
乾玟坐着輪椅,跨不過門檻,一時進退兩難。
她能自己回去,但她不想,就又猛然咳了好幾聲,像是被冷風吹得病情加重了。
咳得整座偏院都能聽見。
好一會兒,飛鷹匆匆跑過來:“将軍要我擡你進院。”
乾玟唇角不自覺上揚:“哦,替我謝謝鄒将軍。”
翌日一早,鄒以汀派人将幹糧帶去郊外,便領軍出發。
他将“看押”乾玟的工作全交給薛副将。
離開之前,被殺手捅破了的屋子裡還有一些他的東西。
衆人先于城門口集合,鄒以汀徑直來到屋子前,把沒來得及搬離的行李收拾妥當。
臨走前,他路過乾玟的屋子,餘光瞥見窗戶邊,幹淨的桌面上,靜靜躺着一根梅花枝。
枝丫上的梅花早已謝了,但被撇斷的另一頭,卻尖銳無比。
他突然想起死亡的張二蘭,眉心緊鎖,拿起梅花枝細細端詳。
乾玟彼時已經跟着大部隊來到城門口,黃鹂已經歸位,附耳道:“小姐,都處理好了。”
乾玟笑容燦爛,心情極好。
辰時,河東軍繼續向京城出發。
因為路上拖延了不少時日,如今更是加急趕路,盡量少休、少在縣城内停留。
乾玟不能上馬車了,隻能由黃鹂推着跟着大部隊。
薛副将奇了怪了:這黃鹂看着瘦弱,怎麼力氣還挺大,推那家夥一路都沒喊累,真稀奇。
一路上乾玟就采采花,摘摘果子,掐點找周姐換個藥。
離開明城的第二日,正值上元節。
河東軍已行進到中河區域。
整個大洲有兩條河:中河,天河。
天河在夏國境内,中河在渤國境内,河東軍早前就駐紮在中河上遊的東側,故稱之為河東軍。
中河的支流是明城的護城河,河東軍要順着支流進入中河中段,于碼頭與中河水軍彙合,再走水路北上,回到京城。
軍隊停留在渡口,要花費一日的時間準備船隻。
當夜,大家都聚在火頭營帳做元宵。
乾玟還挺喜歡河東軍的氛圍,這麼多女人嘻嘻哈哈聚在一塊兒,聊着家人,聊着退軍後想過的生活。
她坐在周姐和薛副将身邊同她們唠嗑。
周姐也是個自洽達人,她自從發現乾玟可以用樹枝殺人後,好幾天都不敢來找乾玟,後來又自己和解了:人家殺人,關她什麼事兒。